“母后早已经没有能力计划这样的事情!”夏尔洛大声反驳道。
“曾经负责保护她的骑士,被关押在地牢,曾经侍奉她的侍女,被你杀得只剩下一个!母后的身边早就没有任何人了!她就那样躺在自己的寝殿里,她说她每一次醒来,都觉得自己就像躺在一个还没有被盖上的棺材里面,她只是——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所有人都在等待她的死亡……包括……也包括……”
青年说不下去了,他蔚蓝色的眼睛里涌出了眼泪,他说不出“也包括我”,只能狠狠地瞪着长桌对面的父亲,而父亲回应他的眼神,依然是如此的平和。
“我的孩子,你希望我怎么做呢?在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骑士向你的母亲表白心迹、试图带你的母亲私奔后,还让他每天出现在你母亲面前吗?真是可怜,奥利弗·史密斯,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的母亲在听到他的表白后第一反应是让他死,她不仅不接受他卑贱的爱情,还觉得恶心,她让我处以他极刑。”
男人的嘴角扭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是我宽恕了他,作为他从我还是皇次子就忠心耿耿护卫我们一家的报答。”
“尽管他犯了背叛君王和家主的死罪,我给他的惩罚仅仅是离开皇宫、去一个看不到你母亲的地方。而他自己,在那么多年后还在痴心妄想,觉得只要完成了你母亲的夙愿就能获得她的爱似的,绞尽脑汁地去伤害那女孩。”
“他不管那是是斯诺怀特的女儿,是兰斯洛特的未婚妻,伤害那女孩会给他的主人带来多大麻烦,他只知道那是你母亲怨恨的‘杂种’。而在他再次背叛我、犯下那样的滔天大罪后,我再次选择了仁慈,我没有杀掉他,只是把他关进地牢,让他在那里度过余生。”
“如果你觉得这都是残酷,那我实在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才好了,夏尔洛。”男人抬起头,沉重的王冠让他的脖子僵硬无比,但很多年后,他终于不因为戴着它而感到酸痛了,“自始至终,是这个轻狂的骑士为了你的母亲做了各种各样不可饶恕的事情,在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展示宽宏之后,他依然想要杀害我的女儿,所以这一次,我当然不会再原谅他了。”
“你的女儿……”夏尔洛从喉咙里发出了“呵呵”的笑声,“父皇,你今天、此时此刻坐在这里,到底是在期待什么消息从城外传来呢?”
“我在期待你获得胜利,我的孩子。”男人又笑起来,“虽然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你在等着有人为你送来莉莉安娜的死讯!但你没有想到这个消息是我为你带来的吗?在我花了十七年才终于搞明白自己真的有一个妹妹之后,紧接着就由我来为我的父亲,我们共同的父亲,带来她的死讯!”
青年的脖子上因为愤怒爆出一根根的青筋,随着他挥手,男人面前的长桌上出现了一道明显的灼痕:“造成这一切的人不是母后,是你!你利用了我的鲁莽,利用了母后的怨恨——你利用了你能利用的一切!”
“在我不小心融化宫殿的金属后,你就开始计划这一切了,你先修改了剑术比赛的赛制,把半决赛分散到首都的南北,你不想把我们几个凑在一起,因为你知道,我们都不会丢下莉莉安娜不管,她的朋友也不会丢下她不管,她随手拣出的纸团——你说不定也让罗茨做了手脚,无论她怎么捡,都只会出那样的结果!只有她——那个屋子里只有她一点儿魔法都不会,她就这么傻呵呵的——伸手去!伸进你的圈套里面——”
“——你把仇恨她的骑士带去莉莉安娜要前往的园林,然后在那一天把他放出来,你用母后的垂死教唆他,告诉他母后唯一且最后的愿望就是让莉莉安娜死,让奥利弗·史密斯下决心一定要在今天,不择手段地杀掉莉莉安娜!”
“而当他做成这一切之后,你!你就这样坐在这里,就像对我讲述的那样,把所有的罪行都推到母后的头上,把另外两个家族的愤怒也推到她的头上,父皇!你甚至在计算母后的死,你打算用她即将到来的死亡去平息一切!你是不是也在把我现在的质问当作预演,打算之后原原本本、一字不改地解释给克里斯和斯诺怀特卿听!”
“控制,夏尔洛,这里的很多藏书都是我喜欢的孤本。”男人轻声提醒道,“你的魔法无人能匹敌,但如果你对自己的能力不加控制,就可能被比你弱小得多的人找到漏洞,我提醒过你无数次了。”
青年停滞了一秒自己的呼吸,觉得父亲的这句话意有所指,已经弥漫在父子之间的烟尘虽然还没有消散,但那种烧灼的味道也没有继续变浓。
“我理解你的伤心,孩子,发生那样的事情,我和你一样难过。”男人微微垂下眼,他看向面前整洁的桌面,这一天他试图阅读一点儿什么、处理一点儿什么,但最后,他选择了单纯地等待,“如果你觉得将愤怒洒向我能让你好受一点,我愿意接受,我终究低估了你母亲的恨意。”
男人以稳重到漠然的语调说着这些话。那么,他得到了结果,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脑子里说,也是用的同样的语气,他刚刚从自己最爱的孩子口中,得到了那女孩的死讯。
他当时给了那个骑士两个结果,如果发现那女孩拥有常人不能理解的魔法,那就立刻作为救援者,把她从奥利弗·史密斯的手中救下,作为补偿,男人将为她准备盛大的册封,到那时整个王国都会知晓,普林斯家族迎回了本就该属于他们的公主;
如果那女孩和从前一样什么都不会,那就在一旁看着奥利弗·史密斯把她杀掉,再作为救援者姗姗来迟,作为亏欠,男人将为她准备隆重的葬礼,他甚至体贴地打算让大骑士长来为她抬棺木,这可是王国最尊贵的人才能享有的荣耀。
但是当一切真的发生……男人眨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他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完全的无动于衷。
他眯了一下眼睛,仿佛透过眼前流泪的孩子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很多年以前,啊——那个时候他甚至不被允许轻易落泪,从某一刻起,他所有的喜乐都不再属于自己——他自己,都不再属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