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的宫殿深处,有人坐在桌后华美的椅子上,正在沉默中等待一个结果。
和城外的天翻地覆比,首都显得太安静了,皇宫显得太安静了,就像所有人都涌去了城外似的,男人闭上眼,他听到自己清晰的呼吸声。
他只给了那个骑士两个选择,但除此之外,他还准备了第三个、第四个……不过后面的那些结果,就不是这个年轻的骑士能参与的了。
因为后面那些结果的出现,说明这个年轻人的能力配不上从他眼睛里生长出的蓬勃野心。
而野心就是这样的东西,人要么被它成就上康庄大道,要么被它吞噬成一副白骨,男人坐在高高的王座上,每天都听到它“嘎吱嘎吱”地吞咽和吐出骨头的声音,它们张大着嘴,永不疲倦地啃食着这个百年的王国,自然也包括他自己。
男人的眼中没有任何怜悯,也没有什么其他情绪,他看向宫殿四方的眼神甚至没有聚焦,它们只映出虚无。
他挑选这个年轻人,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优秀,实际上,他认为这个刚刚被选拔入骑士团的年轻人还不够优秀,也缺乏足够的锻炼,但正因为如此,年轻人拥有其他人没有的优点:
第一,年轻人和其他的骑士还没有产生什么交集和情谊,他是如此急切地把对荣耀和功勋的渴望写在脸上,这说明他不会把自己被分配到的任务透露给旁人,因为他会害怕别人来和他争抢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第二,这样还不错但实在算不上多优秀的年轻人,就像被刀割过又会很快长出一截的野草,每年都有,就算失了手需要被处理掉,对王国来说,也称不上什么损失。
巴尔特,我果然不对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放心啊,但这件事,偏偏不能交给你。男人在心里轻声念叨着大骑士长的名字,他今天把自己这个最忠心的骑士派去了皇太子的赛场,确保骑士和那女孩隔着一整个首都。
因为,巴尔特,你不知不觉中,已经为那女孩说了太多话。也许你觉得自己始终吧内心深处对女孩和她母亲的那份怜爱藏得很好,但坐在高处的人啊,什么都能看到——想看的、不想看的,最终都能收进眼底。
急促的脚步声,男人一下子辨认出是谁在靠近,他的眼睛里终于映出了一些实际存在的东西。
“夏尔洛,我的孩子。”被皇冠压住枯草一般头发的男人抬头看着打破这里安静的幼子。
他一直纵容这个孩子在这些需要安静和隐秘的地方随意来去,反正这里的一切终将属于这个孩子,所以哪怕没有任何人通报,他也没有生气。
曾几何时,他的头发也如自己最爱的孩子一样闪耀如黄金,臣民都说这个孩子像他,但男人知道,夏尔洛和他骨子里并不相像,无论是举止还是心性,夏尔洛都更像他未曾谋面的叔父。
“皇宫还没有接到你胜利的喜讯,你就先回来了——我都不用问,就知道结果是什么。”男人的脸上露出了慈爱的笑容,“好了,你可以赶紧去把这个好消息带给你的母亲,她听了会很高兴的。”
“你利用我。”金发的青年脸颊通红,他握紧了拳头,靠近他最近的那一块帷幔已经飘出了一缕青烟,如果他脚下是一块木板,而不是切割成完美形状的巨石,那烈焰此刻应该已经在他的脚下燃烧,“父皇,你怎么能利用我的错误——去伤害她!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她!”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夏尔洛。”男人的眼睛里露出了真情实意的疑惑,还有几分恰到好处的、由苍老带来的脆弱。
“你如果想让我早点为你分担,就不要把我当成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青年大喊起来,他失态地踢了一脚面前的凳子,声音在宫殿层层叠叠、或轻灵或厚重的帷幔间回荡。
但这些声音永远传不到更远的地方去,人们会自动地闭上眼睛、捂上耳朵、退后到安全的地方去,这是为了能看到第二天照常升起的朝阳。
“有那么多的地方可以关押从地牢转移出去的犯人,偏偏奥利弗·史密斯就被关在那个皇家园林的暗室里!偏偏就是这一天,他从暗室里逃了出来!在被抓到、控制住之前,他都还在喊叫他接到了母后的命令,他要在今天杀掉莉莉安娜——父皇!是谁告诉他,莉莉安娜今天一定会出现在山上?难道是已经躺在连虫子都飞不进去的寝殿里、几乎一直都在昏睡的母后吗?”
男人露出了些许困惑的表情,他都还在皇宫等待消息,夏尔洛是怎么知道首都的另一侧发了什么事的?不过,他暂时把这些疑问放到了一边去。
“为什么不能是她呢,夏尔洛?”男人的语气十分平静,“这个王国里迫切希望那女孩死去的,只有你的母亲。她也做过类似的事,事实上,如果不是那女孩足够幸运,在去年夏天她就应该在你母亲的授意下被毒死了。”
“我不是什么都没有做,我劝告过你母亲无数次,夏尔洛,我握着她的手,流着泪请求她,放过那个孩子,但是这让你的母亲更加怨恨我,也更加怨恨那女孩。”
男人轻声说,他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椅子一侧镶嵌着冰凉宝石的扶手:“我曾一次又一次认下所有的错,我卑微地恳求她体谅我的如履薄冰,结果你们都看到了,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你觉得我还能做什么?”
“她难道不是每天都在请求你,为了她的安宁,杀了那女孩吗?你不是也每一次都好好地答应了她吗?”男人说道,“你该——”
“我那样回答只是为了让她好受一点!”夏尔洛大声反驳道,“我从来没有真的打算去做这件事——”
“你该感谢她默默替你计划了那么多,夏尔洛,她最后还是不忍心让你背负上杀死妹妹的罪恶,虽然这对那女孩实在太不公平。”男人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他就像从来没有被打断过一样,把嘴里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你的母亲怨恨和我有关的一切,她唯独不怨恨你们,哪怕你们身上有我一半的血,任何时候,你都要记得她有多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