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安歌坐在穆钧远边上的位置，也是在上首，而沈墨淮在下首，她一抬眸就能看到沈墨淮。
沈墨淮僵硬着身子沉默不语的模样落在她的眼中，让她心里感觉有点不是滋味。
沈家出事的时候，是沈墨淮的母亲容贵妃盛宠最盛之时，也是沈墨淮最受宠的时候，那年沈墨淮才十二岁。
盛宠正浓的时候，外界甚至在传，皇上要改立沈墨淮为太子。
可就是这样盛宠的他，却在一夕之间，落了个外祖家满门俱灭，母妃身亡，自己被赐以罪姓，被父皇所不喜，能够任人欺辱的境地。
这样的事情，便是要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来经历，恐怕也是难以承受的，更别说那时候的沈墨淮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了。
他苦了这么多年，追寻真相这么多年，却被告知，当年他外祖一家之死，是整个朝堂那些贪恋权势之人的集体造成的，这对他的冲击会有多大？
沈墨淮当年经历了那样的变故，这些年却未曾长歪，依旧努力上进，驻守边疆，以保家卫国为己任。
或许有努力夺取兵权，赢得话语权的一方面原因在，但肯定也有他对大苍这片土地爱得深沉的缘故在。
他和沈家故去之人都心心念念的守护着大苍，可在大苍的朝堂之上，那些被他们守护着的人，那些因为他们的守护而能够纵情享乐，安稳度日的人，却成了杀害他们的刽子手。
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他会不会觉得人生不值得，进而想要报复整个大苍，让大苍再起战火？
“当初，他当真曾试图找出真相，护佑我外祖一家？”许久之后，沈墨淮沉声问。
那个他沈墨淮没有指名道姓，但穆安歌明白，那个他指的是皇上，沈墨淮的父皇。
穆钧远点头：“是。本来皇上宣召沈家众人回京受审，就不是想要定他们的罪，而是想要保护他们。”
“皇上也命我暗中传了密信过去让他们不要担心，不要反抗，回京之后一切自有他来处理。”
“可不知为何最后还是出现了沈家之人抗旨之事。”
“我起先不解，也是后来才查出来，是有人趁着宣旨的使臣还未到达之际当先挑拨离间，让沈家之人以为陛下是要将他们哄回去杀害，误会了陛下，才会发生后来沈家人抗旨的事情。”
“我曾让使臣不管何种情况之下都不能对沈家人动手，可沈家人还是被就地处决了，这也是对方埋的人做的。”
沈墨淮双手紧握成拳，又问：“当时朝堂之上，当真没有人替沈家斡旋？当真所有人都想要沈家人去死？叫嚣得最狂的几家，都是哪几家？”
沈墨淮接连问了几个问题。
他的面色绷紧，声音看似冷淡，但是从他冰冷的眼神便能看出来，此时的他满心都是压抑的仇恨情绪。
“替沈家斡旋的人自然有，只不过都是武官，官职不够高，嘴巴不够利索，在当时那个时候，能讨得什么好？”
大苍先前为何会落入混乱的时代？
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过度的重文轻武。
大苍前几朝过于推崇文治，却不尚武，导致武力跟不上，军队里面大半的士兵都是干瘦的弱鸡，没什么实力，敌国来侵的时候，自然只能够忍受欺辱。
但因为大苍的地理位置相对特殊，周围环伺的国家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吞了大苍之后，还能够扛住旁边国家的大军，所以才会造成大苍虽弱，但又顽强存在的局面。
大苍的国力为何空虚？
不就是因为打不过周边的国家，只能签下丧权辱国的契约，年年都将得来的税收和好东西进贡给周边的国家，进而换取安宁么？
大苍朝堂之上把持朝政的，就是那些软骨头的文臣世家。
他们自诩读圣贤书，却没有文人风骨，耽于享乐的他们，想得最多的是怎么保证自己的地位，怎么敛财，怎么让自己过得更好。
那些人不会去管百姓的死活，国家的兴亡。
他们那脑子简直跟被屎糊了一样，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看不到长久的危害。
又或者，他们并非看不到，只是懒得去管。
毕竟就大苍的特殊地理位置来看，只要不是周围的几个国家达成瓜分大苍的协议，那他们就不会轻易动手，大苍再乱也不会落入生死存亡之境。
“除了那些地位不够的武官，一些地位不够的文官，其他大部分人都是想要沈家灭亡的。”
“你当明白，沈家的崛起让朝堂掀起一股尚武之风，武将的地位大幅度上升，虽不至于逆了文人世家的地位，但足以给他们造成威胁。”
“当时叫嚣最厉害的，就是一些文官清流之类的世家了，其中朱、王、张、柳、赵这五个世家是叫得最凶的，其他世家没有那么显眼，但暗中也没少出力。”
穆钧远开了口，便也没有要保留的意思，除了他必须要隐瞒的事情，其他的事情，他当真讲得明明白白。
沈墨淮和穆安歌听了这话，同时一愣。
“朱、王、张、柳、赵这五个世家，如今已经一个不剩了吧？除了早一阵被处置的柳家，其他朱、王、张、赵四个世家好像早都已经从贵族世家之中除名了。”穆安歌轻声道。
其他四个世家怎么被除名的事情穆安歌不算清楚，但就在不久之前，柳家刚刚才被降罪处置了，她还参与其中，她是最清楚不过了。
柳家的覆灭和败落，分明是她爹主导之下的结果，所以其他四家，也是如此吗？
换句话说，她是不是可以理解成，这些年皇上和她爹，一直没放弃收拾当年害了沈家的那些世家？
她爹确实是要动世家不假，但是如果没有皇上的支持，她相信她爹再厉害，也不可能轻易对世家动手。
所以穆安歌在心里，直接将皇上和她爹划在了一个阵营之中。
“是。”穆钧远喝了口茶，淡淡道。
穆安歌心里一震，暗道果然如此。
所以说，沈家虽然被灭，皇上虽然给沈家降了罪，还说出将沈墨淮赐以罪姓这种话，但其实皇上心中并非如此认为。
皇上从未放弃过替沈家讨回公道，这些年也一直都在默默的做着这件事情。
那是不是说明，皇上并非不爱沈墨淮，也并非真的不待见沈墨淮，他‘抛弃’沈墨淮，只是在变相的保护他？
想到这一点，穆安歌不由自主的看了沈墨淮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