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桌飘香,还有五皇子耐心的分析声。
叶倾城默然不语,安静地喝着汤。
“或许,父皇永远都想不到,他培养的人,会真正为我效命。”
燕长绝微笑地看着叶倾城。
“倾城,大局已定事成之日,你若愿意,便会是大燕的皇后。你若不愿,我会尽我所能去完成你的夙愿。我不是父皇,我更愿和你成为知己,而你也确实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老战神长子沈惊风对你情有独钟,父皇想留这一步棋在日后给沈家致命一击,但我不会,因为我比父皇,多了一抹人性。”
燕长绝声音如潺潺涓流的山水。
他的笑容和眉目,有着万分的真挚。
叶倾城喝了汤碗见底,放下瓷碗静置桌面,随后站起行礼:“倾城,谢过五皇子的器重,但愿来日,由大燕王朝开始,律法阶级之分更加平等公正,关于女子,可休夫,可学医,可读书,可上军营!穷苦之人,不再低头事权贵,各府婢女奴才,不再随意买卖,权贵世家的公子少爷,不再随意能轻薄买来的婢女!”
她想要做的事,太多。
可她从来不是自由身。
只有在沈府的那一段日子,是打心底里的快乐。
五皇子起身,满面严肃:“他日,我会做到。”
叶倾城缓缓地抬起了眼帘,面带微笑。
“有五皇子这一句话,倾城,死而无憾。”
她一人之力,翻不了惊涛。
她如蝼蚁在高山之下独行。
连一块石头都搬动不了,又何况是千百年来经风历雪的巍峨之山呢。
一个人,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改变不了律法,改变不了格局,更改变不了根深蒂固的格局。
故而,她只有到了权力巅峰,才有资格去提一句江山社稷。
五皇子打心底里地欣赏眼前白衣胜雪皎皎如月好、一身清冷谋天下的女子。
父皇会把培养叶倾城,来源很简单。
得紫微星凤凰女者得天下。
这凤凰女,指的就是叶倾城。
父皇当初就是听信了这一句话,才开始布局筹谋,培养叶倾城。
但燕长绝得知此事,却是有另一番见解。
多少年来,父皇都以为紫微星凤凰女是叶倾城一个人。
如若……是两个人呢?
凤女叶倾城。
紫微星沈宁。
可惜父皇不知这深意。
否则会对沈府,更加咄咄相逼。
“天寒霜重,倾城须得加衣,你是医者,应当比我更清楚女子体弱,不可受了寒气。”
燕长绝温柔如水,眉眼漾着星光,如湛蓝而又深邃的大海,叫人看上一眼,就很容易沉溺其中,他的真挚和诚恳都写在了脸上,笑意直达眸底。
“好。”叶倾城浅浅一笑,“多谢五皇子关心。”
“倾城,自古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但我总想两全,我知你对沈惊风还有意,但我愿意等,等你知我真心的那一日。”
“五皇子尊贵,倾城不敢高攀。”
通过晚膳,叶倾城系上披风隐入夜色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五皇子负手而立,独自一人在冷风里,静谧地望着叶倾城离开的方向。
“倾城。”
他无声说:“你终归还是太天真了。”
若叶倾城来日想要皇后的位置,他当仁不让。
但叶倾城野心太大。
她要改变森严的阶级。
想把奴才当人看。
还要女子去做男人该做的事。
若是如此,他这个如何能坐稳那帝位?
而今答应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来日的事谁又说得准?
承诺二字最无用,最是廉价莫过于真心。
生在帝王家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份残酷。
“只怕要让你失望了。”
燕长绝轻叹了口气。
他不得不说,叶倾城是一个有才华有抱负的女子。
能屈能伸,能残喘。
京都境内,能与之媲美的,就只有沈家的沈宁。
但——
叶倾城想要的,他给不了。
准确来说,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给不了。
推翻千百年来的根深蒂固,和忘祖背宗又和区别?
他想走上那九霄之上,但也不想背负千古骂名。
倾城。
心不能太大了。
……
新年之始,京都水深。
燕云澈动用暗部的力量,根据沈宁所说,培养北幽城来的女孩们,且为子衿武堂的学生武者铺有后路。
暗部。
“逐电。”
追风感叹:“还以为尊上会因沈将军出征而难过许久呢,没想到立即就处理暗部事务了,比往日还要认真。”
他都不敢懈怠偷懒了,只得抽空闲下的间隙,与逐电感慨一番。
逐电想着大宗师沉浸暗部的大宗师,沉声说:“心爱之人远赴战场,尊上自是难过的,但心上人在保家卫国,他可以难过,却不能只有难过,各在一方,努力奔赴,才能做出圆满之事。势均力敌的感情,是这人世的不可多得。”
追风似懂非懂,冷不丁道一句:“对了,顾景南和顾蓉出城了,要不要……”
说至此,略微停顿,且对逐电挤眉弄眼了一番,还做了个干净利落抹脖子的动作。
逐电有些傻眼。
“你关注顾景南做什么?”
“那不是沈将军的前夫吗?换而言之,就是尊上的对手,哪怕沈将军对这厮不感兴趣,但他从前害得沈将军好惨呢。以前和沈将军没关系的时候,她休夫之际过炭火,我还特地去看了热闹,满城都是说道她是非的,就是拜顾景南所赐。”追风越说越气,义愤填膺的喜怒皆形于色了。
逐电张了张嘴,却是语塞。
他一直有个问题。
追风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和常人无异。
若非知晓追风的身世,他都要怀疑追风是沈家三爷沈国海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了。
“如何?”追风紧接着问。
“由他去吧。”
逐电说道:“他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无需多此一举,反而落人口舌,当务之急是保护沈家,还要尽可能助沈将军赢下北疆之战,为尊上找寻霜毒解药的事也不能停。”
追风“哦”了一声,复又点了点脑壳,一脸深沉地说:“英雄所见略同呢,我也是这么想的。”
逐电:“………”他要能信追风的话,那他就是脑子被驴踢了。
暗部,高楼。
夜色深深,碎玉映白月。
燕云澈在桌案前沉浸于繁杂的事务之中。
沈家、子衿、失踪少女的训练、段千溯的目的、外祖之家的冤屈、王府、暗部。
诸事缠着霜寒彻骨的病身。
他要做的事,太多。
多到他几乎不再去找寻霜毒的解毒之法。
他只想在为数不多的时日里,做好该做的一切,护好该护的人。
这天下为局,生而为人,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整个京都城,陷入了阒然无声的寂静,却还有灯笼之光迤逦映照。
他放下了羊毫笔,静置笔枕,起身于高处望向这座曾经糜乱、破败又辉煌过的城,几分孤寂寥落难言,讳莫如深的眸掩下了儿女情长。
阿宁扛起重责在外奔波。
他自不能只顾黯然神伤而不做事。
……
沈府,书斋。
沈惊风原是过了年,就要回到边关,继而戍边的。
但沈宁立下了军令状带军出征北疆,沈惊风作为长子,没有圣命,无法回到边关。
“看来——”
沈惊风道:“皇上召我回京述职,就没打算让我回边关了。”
放在从前,沈国山膝下的几个儿子,虽聪明有天赋,但都没有很高的官职,其中军职最高的便是沈惊风,且还要在边关受苦。
饶是如此,元和皇帝疑心深重,还是觉得不放心。
“是为父害了你们几个。”
沈国山长叹了口气。
拥兵自重,功高震主。
他便交出麒麟军权。
但麒麟军只认沈家主,元和皇帝从未放下过戒备。
故而,他膝下儿郎,哪怕造诣颇深,他也没让儿子们闯下一番大业。
沈惊风等人通透聪慧,也看得很开,对待朝堂名利并无多大的野心,只盼望阖家美满,又不想父亲白了头还要为之斡旋,便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
沈国山终究是低估了帝王的猜忌之心。
诚然——
比起低估猜忌,他最没想到,元和皇帝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
元和皇帝作为明岳帝膝下的大皇子,沈国山又与明岳帝情同手足,也算是看着当今圣上长大的,还是元和帝的仲父。
他又如何想得到,那般辛勤刻苦的少年郎,一朝即位,就成了蛇蝎人。
更何况,自古以生民为己任的武将,不可能去想谋朝篡位之事。
“父亲这是说得哪里的话。”
沈钰笑吟吟的,狭长清亮的眼睛微微地眯起,像是一只狐狸,声音风铃般清脆好听,缓和了书斋内压抑的氛围。
“父亲把我们养得高高壮壮,为了沈府操心忙前忙后,戎马一生为了大燕百姓遍体鳞伤,哪能是害了我们呢?”
“老二说的是。”沈惊风点头:“爹,我们都很好,沧海横流,是非不断,而今已是最好的安排了。”
沈国山欲言又止。
先前,这些孩子为了自己,收敛锋芒。
后面,都想为了沈宁让步,做妹妹的靠山就好,别无他想。
沈家大厦被虎狼环伺,是屹然如初,还是倾塌为废墟,谁都不好说,哪还有心思去争什么富贵荣华。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沈国山长叹了一声,“为父老了,这未来,终归是你们年轻人的。小宁临走前,与楚皇后的谈话已经明了,不必顾忌太多,你们兄妹齐心,定能其利断金的。这一局,靠小宁一人破不了,要靠全部有志之人来破,你们也是其中之一。”
“是,父亲。”
众人异口同声,唯有沈青衫不在。
沈青衫年纪还小,许多事,不该压在小少年的身上。
总不能还没长大的人儿,就要被压垮了腰吧。
而且……
沈家兄妹,上至沈惊风下到沈宁,都很默契,抱以死志以最坏的打算去搏,若真到了不得已的情况下,这一脉能留个沈青衫也算是万幸了。
“老三如何了?”沈国山问。
“还病着,晕厥昏睡当中,就算偶尔睁开眼睛,也多半是糊涂的,今日受了寒气,得好好养养。”沈惊风回道。
“难为他了。”
沈国山起身,满面沉重:“你们在这,我去看看老三吧。”
书斋转瞬就剩下了沈家兄弟四人。
“二哥,要不要把二嫂先送出去?”沈修白问:“你在江湖列国都有朋友,送到值得信赖的人那里去,二嫂还怀有身孕,须得好好守着。”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你二嫂不愿。”
沈钰摇摇头,“她想留下来,大家都在府邸,她出去避风头,会乱了沈家之心,沈家难得凝聚拧成一股绳,不可因她寒人心。”
“从武如玉他们不会因此寒心的。”沈修白说:“傍晚从武提了一嘴。”
“寒心是其一,还有其二。”沈钰喝了口茶,“我要离开上京了。”
“奔雷宗的事?”沈如是披着松松垮垮的黑袍,斜靠在一侧的椅上,眉目冷峻锋利,轮廓线条流畅,但眼神和整个人,在松弛时会透露出倦颓厌世之态,仿佛对众生万物都漠不关心。
沈惊风侧目看了眼这位四弟。
沈如是的鲜活和生机,死在了妻子亡故的那日。
从此便是行尸走肉。
但在正经事上,也从不含糊。
“嗯。”沈钰应道:“京都水深,很多事不好展开,而且我这些年攒下的钱财大部分都不在大燕,常言道狡兔三窟,如今时局验证了我是对的。曾经有些志向高远的朋友,邀我在雪女城共创门派七星阁,我隐名加入,而今倒也算是风生水起了。”
“雪女城七星阁,还有你的手笔?”沈修白惊了。
沈如是正色打量着自己这个常年都和颜悦色的二哥。
他们都知道老二在经商和交友方面有些厉害,但没想到,竟这般的厉害,深入雪女城还了无痕,舍他其谁!
“你倒是灵活会变通。”沈惊风端着长兄模样,欣慰一笑。
“总归是要谋些后路才好。”沈钰咧开嘴角露出白牙,天真无害一笑,似纯净的泉水和不含杂质的温玉,算计都藏在血肉掩盖下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