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垂下帷幕,皓月高悬于空,冬夜里并无多少星辰,整座城,都在沉寂之中,大街小巷和各家府邸还挂着新年的红绸与泛着光的灯笼,喜庆掩于长夜,过路的人衣着厚实踩着街前的雪,哈着的气都像是蓬莱山的白烟。
沈宁拿着兵书和《姽婳心法》到了床榻之上,大白昏昏欲睡,还是跟着挪到了床边。
燕云澈坐在软榻一动不动,似是耳提面命般。
沈宁看了眼,不由一笑。
烛火幽幽。
他如一座冰冻的雕塑。
比外头凝结着霜的石狮还要僵。
哪是什么北渊王。
又哪是什么大宗师。
“睡这吧。”
沈宁扫了眼床榻的外边。
留宿之事,固然是未婚夫妇,却也不合礼教。
但——
那又如何呢?
若符合礼教,能多换来一丝光明和苟延残喘的机会,她会比谁都像是个冥顽不灵的老古董。
更何况,风雨如晦,黎明前夕,原就无多少嬉笑的时间,多陪伴一会儿,又有何错?
“嗯,好。”
燕云澈轻功极好,踏雪无痕,速度还很快,咄嗟间就到了沈宁的身边,和衣上榻,和沈宁之间似有一道天堑的距离,整个人一丝不苟地紧绷着。
“汪。”大白叫了声。
燕云澈看了他一眼。
大白呜咽,便趴在腿爪子上打喝水,睫毛低垂下来比追风都长。
而暗部主楼里正百思不得其解的追风,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
后半夜。
沈宁一直在翻看《姽婳心法》。
“批注写的不错。”
她由衷地赞赏道。
燕云澈“嗯”了声,顿了顿,说:“日后的书籍,都让我来给你批注。”
“好。”沈宁自然而然地接过了一句。
她看得如痴如醉,却也困乏,明儿还要去送三皇子一程,便把书籍递给燕云澈。
燕云澈接过书籍放下。
未婚的两人,在某个瞬间,倒是有老夫老妻的契合。
烛火灭了。
屋内昏暗,却暖和。
沈宁困乏却是睡不着了,她睁着眼睛看夜。
“燕云澈。”
“怎么了?”
“你有点烫。”
“汪。”
“……”
两人一犬,竟然是古怪滑稽却又难得的和谐,分明都是成人了,却都懵懂矜持的没了白日里面临他人时的气派。
“我凉一下。”
浑身滚烫的男子,立刻用内力遏制自己的炽热。
沈宁无奈道:“更烫了。”
她侧过身,双手掌贴合放在自己的鬓边,夜里黝黑清亮的眸子,望着自己的枕边人。
男人却是越来越烫。
“汪。”大白不满地叫唤,热得直吐舌头。
燕云澈暗骂了下霜毒,折磨他这么多年,偏偏在紧要的时候罢工了。
身体本能难以遏制,再加上他大宗师的内力,这被子里热得如北方的炕床。
“阿宁。”
“嗯?”
“凉不了。”
“我知道。”
沈宁唇角的笑意不自觉地勾起,望着男子在晦暗光影下棱角分明的侧脸,这笑意就更甚了。
男人沉默,按耐不住地转过身来,不期然地撞入了熠熠生辉的那一双眼,在晚间看来,更加的好看,也更加的让他怦然。
“好似,更烫了。”沈宁低低一笑。
燕云澈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
滚烫的手,似要把沈宁给热到,他又缩了回去,轻声问:“可以吗?”
“可以。”
男人握住她的手,紧紧的,滚烫而灼热着女子微微凉的掌心,一发不可收拾冲进了心涧,彼此愈发热。
沈宁的心脏跳动,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快过。
扑腾扑腾的好似要从胸膛皮肉里炸出来。
就连呼吸都变得更加的急促了,彼此之间似有一把火,沿着黑夜的轨道弥漫,而后点燃。
“睡了。”
她咳嗽两声,蓦地转过身去背对着燕云澈,睫翼却是轻轻地颤动,可见难以入眠。
脊背却是落入了炽热的怀抱,紧贴着男人强而有力的胸膛,耳畔有着男人灼热的呼吸声,还有擂鼓般跳动的心脏。
夜色浓郁,窗外雪和尘灰伴着月光而舞。
外头的凉和屋内的热与燥,形成了强烈的天差地别。
男人修长的手臂,放在了她的腰间,将她整个揽入了怀中。
臂膀和胸膛的热,隔着衣料烫在了肌肤。
沈宁浑身紧绷,手指微微地蜷起。
“阿宁。”
“嗯?”
“我曾质问上苍,为何独我身在皇家举步维艰,活着也是度日如年,身负重任如履薄冰,不能安枕无忧,做我自己。”
沈宁听着身后的话语声,将手,放在了自己腰间男人的手背上。
无声的安抚,胜过万语。
“而今,我觉得上天待我不薄,不幸之中还有万幸。”
“阿宁,你是我的万幸。”
“……”
沈宁睁开了眼,眸光微微地颤动,和此间的心跳声一样。
长大以后,才会发现,人世间的袒露心扉,远非所谓的海誓山盟能够相比。
海誓山盟是留给雷神的,专劈负心人。
但古往今来,又有几个负心人被劈了,还不是风生水起,倒是有良心的人,守着良心过得磕磕绊绊。
“燕云澈。”
“阿宁?”
“以后不要死,要活着。”
“好。”
“因为,沈宁也有万幸,要永恒之万幸,而非弹指一瞬,昙花一现。”
“好。”
燕云澈笑了。
沈宁唇角轻扬。
男人便这般拥着她,平静又不算平静地说着天南地北的话。
时而谈及过往,时而说起未来,家事国事社稷事,风花雪月亦有之,而不再是互相僵着,好似不曾熟悉般。
彼此滚烫,彼此又自持。
发乎情,还是得止乎礼,情爱若无克制,便只剩下寻欢,失去了本来的意义。
沈宁原以为自己会一夜无眠,哪怕两眼困乏沉如山,但千头万绪难以安枕,却不曾想,听着耳廓边燕云澈低沉有磁性的话语声,竟是在不知不觉间就已入睡,还比从前睡得更香更沉了。
临睡前,她朦胧惺忪已不知燕云澈在低语些什么,只记得彼此的灼热渗过衣料延至皮肤,倒是格外的安心,比床头的安神香还有效果。
再醒来时,床榻锦被还有余热,却不见了那一人一狗。
沈宁一愣,旋即轻笑,眉眼漾着晨曦噙霜从窗扉来的微光。
她倒是忘了——
溜门撬锁,是沈大宗师的强项。
“小姐,快趁热喝。”
采莲把熬了一晚的汤药端来,“昨夜闲来无事,顺道炖了汤给老夫人和公子他们,虞夫人怀有身孕,她更多多食补,还给永安公主送了些,永安公主在宫武宴上落了病,须得补补。”
“你倒是一点都不讨厌了她了。”
沈宁洗漱完了喝着汤,眉眼含笑地看向采莲。
从前采莲吃饱挨饿都要骂两句永安才过瘾。
说到兴致,还要跺跺脚,来彰显自己的愤怒。
采莲小脸一红,眼珠子转溜,讪讪笑了两声,“小姐,起初我着实讨厌永安公主,我觉得她抢了小姐的夫婿,她罪该万死,要不是她,小姐定与顾将……顾景南鹣鲽情深,相濡以沫。她的存在即是原罪,她的错胜过所有。
但渐渐地,奴婢发现,没有永安公主,也会有江小姐。这世道,总是教着女子恪守妇道,却从未教过男子要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一双人。最大的错,是他才对。更何况永安公主在北幽城生死不弃,并非贪生怕死的鼠辈,于鹿台上,还以身相护,保下了虞夫人肚里的孩子。我哪能还心生厌恶呢?”
采莲神采飞扬,侃侃而道。
沈宁则笑望着她,“你啊,愈发伶牙利嘴了。”
口吻里也多是宠溺。
采莲眯起眼睛笑,“这还不是上行下效,自小跟着小姐,总要受些熏陶吧。”
沈宁笑了笑。
“笑什么呢?”
沈如玉和沈从武堂兄一进清幽堂,就听到了主仆两人清脆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