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沈宁提着两壶酒,独自来到府邸的院墙之上。
儿时只要是心情不佳,就会一个人在瓦片上喝闷酒。
喝到尽兴,便站起来满面通红的掐腰,直呼沈国山的名字。
这会儿。
沈宁刚上院墙,便看到三个兄长和沈青衫都在。
“小七长大后就不可爱了,只带自己的酒,不管几个哥哥的。”
沈钰懊恼地蹙起了眉,一副嗔怪的模样,仿佛在指责沈宁是个小没良心的。
“老二,你非要说阿宁几句才肯罢休?”沈惊风无奈道。
从小到大,沈钰的嘴皮子功夫最是活泛,总喜欢对沈宁说着杂七杂八的话。
沈修白浅浅一笑,“不是说了,阿兄不在的时候,莫要喝酒,你的那点酒量,自己心里没数吗?”
“阿姐。”沈青衫道:“我今日的武课,得到先生的夸赞了。”
从前的沈青衫,习武便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自打北幽出事后,便认真习武,如今年二十九都要去先生家里表现一番,得到认可才迎着风雪高高兴兴地回来。
沈宁低低地笑了笑,眸底泛起了湿意。
“在担心老四?”沈惊风一眼便看透了她的心思,问。
沈宁点点头。
“别担心。”沈钰说:“老四为人虽说是沉默寡言的,但做人做事自有一套,小宁,父亲在影阁说的,你想好了吗?”
提及此事,众人的心情都跟着沉闷了下去。
唯有沈青衫还不知情。
沈宁垂下了眼睫。
“做你想做之事,行你该行之路。”
沈钰清风温润而笑,“人生之行,往往如此,大富大贵人家安能顺坦,十有八九的不如意才是常态,莫要追求完美,而是遵循本心。”
沈宁抬眸看向了几位兄长。
沉吟片刻,扬起了酒壶。
“喝酒。”
“不提前程,不问明朝事,喝个痛快。”
就像小时候那样。
无忧无虑。
不知家国天下事。
只在乎四季更迭,一日三餐。
不觉又年长了一岁。
方才知晓行路难,为人处世之多艰。
次日上午。
年三十。
上京城内热闹非凡,红绸满天,到处都充斥着喜气洋洋。
沈宁进宫,在御书房见了元和皇帝。
元和皇帝打开偌大的锦盒,看完了沈宁递交上来的证据,脸上的笑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凝固,咬着牙,蹙紧了眉,最后砸在桌上,将茶杯摔了出去。
沈宁单膝跪在地上,头颅压着迟迟未抬起。
“好一个储君,好一个三皇子。”
“朕没想到,这北幽之案,牵扯甚广,背后的主谋竟是我皇家的孩子。”
“我大燕皇室,有负于战死北幽的孩子啊。”
元和皇帝眼含热泪,额头青筋暴起,站起来的时候身形摇晃了好几下。
屋内,就只有一君一臣,一站一跪,在明灭的光线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宁,依你之见,你觉得如何处理为好?”元和皇帝忽然问道。
沈宁压低着头,未曾抬眸,沉声道:“事关一国储君,和大燕皇室血脉,臣不可僭越。”
“革去储君之位,和三皇子一同贬为庶民。”
元和皇帝震怒。
沈宁的心沉了下去。
元和皇帝这意思,是不想宣之于众了。
然后用个别的罪名顶替,将二人贬为庶民。
“小宁。”
元和皇帝坐回了椅上,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你是北幽的功臣,这件事,就交由你来处置吧,这两个畜生,万死难辞其咎,朕实话实话,他们两个毕竟是朕的血肉骨亲,虎毒不食子,你去吧,这是朕锦衣卫的令牌,交付于你,便可随时调遣锦衣卫。”
沈宁接过了令牌,心情复杂许多。
她看着元和皇帝沧桑疲惫的面庞,指尖微颤。
元和皇帝叹道:“是朕没当好父亲,只疲于江山社稷之事,却忘了该如何教导好自己的孩子,导致做出这样的错。小宁,下去吧。”
沈宁行礼退下,是被陈喜公公送出御书房的。
一路上,陈喜都在说:
“沈将军,圣上从未这般喜欢器重于谁,你可是头一个。”
“圣上总是念叨,你日后会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将军有所不知,这大燕皇宫,除了锦衣卫外,还有皇卫。”
“皇卫的实力,是锦衣卫怎么都比不上的,圣上还说过,等你年长几岁,就让你来统领皇卫。”
沈宁抿紧了唇。
陈喜的弦外之音,她听懂了。
终究是父子一场,元和皇帝不想赶尽杀绝。
虽把令牌交给她了,但还是希望就把两人贬为庶民最好。
对于她来说,是一个选择。
是忠于北幽,还是忠君。
忠君者,须得负民。
“沈将军,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公公请说。”
“明日就是新年了,人不能总活在旧时候。”
“是啊,明日就是新年了。”
沈宁微笑着应和。
“将军是聪明人。”
陈喜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方才离开。
沈宁行于宫道,目光带着荒芜。
晚上,便是宫武宴了。
她的心思,却都在太子和三皇子的身上。
还没走出皇宫,太子就派人来迎沈宁。
“沈将军,太子今日得一稀罕宝物,特邀请沈将军共同观看。”
沈宁望着太子身边的贴身侍卫,沉吟了好一会儿,便点头前去。
沈府,众人都火烧眉头似得等待,没等来沈宁,却等到了沈宁去太子府的消息。
“什么?”
郑蔷薇拿着茶盅的手一抖。
“看来,太子得到消息了。”沈国山深吸了一口气,“由此可见,圣上是把难题交给了小宁,也是想考验小宁。”
恰逢此时,沈府守卫来报:“老将军,沈大宗师来了。”
“快请。”沈国山连忙道。
……
太子府,流水席。
除三皇子外,云骁勇等幕僚都在。
“沈将军,好久不见。”
太子妃迎了上来,亲昵地挽着沈宁的臂膀,“听说将军今日入宫面圣了,可是为了晚上宫武宴之事?那奔雷宗为难将军的事都听说了,将军莫要担心,太子今晚定会相助将军,让将军在宫武宴上一鸣惊人。”
“沈将军。”
云骁勇举杯相敬,“红梅园那次,是我多有不对,常言道一酒解千愁,我们一杯泯恩仇。”
太子妃拿过倒满酒的酒杯,放在了沈宁的手中。
都在等着沈宁喝下这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