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立学院 第二百五十四章 所念
夜悄悄眠，天蒙蒙亮。
不谋而合的宴席终是迎来散场。
“你说人为什么活着？”
兴许是为了自己的私念丰富写作素材，亦或是为了坚定在场一些人活下去的信念，开书执笔的封洛琛抛出最后的话题。
韩月阴手中突然纵起黑色的火焰，在他身旁的封洛琛顿时吓了一跳，模样惊恐万分，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
韩月阴有些哭笑不得，他当真没有吓封洛琛的意思，只是为了衬出眼前的场景，说出心话，看着封洛琛连笔都握不稳的动作，他内心很是愧疚。
“没事……你说吧，我记着。”
“为了在火中看清自己。”
桃夭促狭地打趣道:
“哎呀呀——还是改不了打谜语的毛病。”
韩月阴心绪凄迷，回道:
“倒也简单，回忆仿若置身火海，烈焰临近的炽痛感贯穿全身时，透过那个瞳孔才得以认清……”
桃夭察觉到一丝蹊跷，凝眉问道:
“谁的瞳孔？”
“……”
韩月阴沉默，扶着额头不语。
看着韩月阴麻木的神情，关雨欣感到一阵揪心。
眼见氛围开始不太对劲，洪兰青急忙接过话茬说道:
“这个话题答案可太多了，要我来回答的话，那便是承载祖父的意志，看看新时代的浪潮有多么汹涌，踏浪而行，自主沉浮！”
朗明泽不禁称赞道:
“很有胆魄的答案，有种心潮澎湃的感觉！于我而言便是想看看这个世界有多么广阔，用双脚走出属于我的道路，见证这一路的风景。”
凯特尔威廉姆斯嘴角一扬，笑道:
“为了荣耀与主，这便是我人生的意义所在。”
宋从谦呵呵笑道:
“大家的理想都好宏伟啊！我呢，只想创作出理想的音乐，无关边界，百无禁忌，徜徉在音韵律动的乐声中过一辈子。”
闻星语十分认可宋从谦的理想，因为他们可以说是同道中人。
“我和你一样，只想永远倾心于头顶的星空，看星辰新生，看星云汇聚，看星光衍熄，那其中的奥秘，是我永远心驰神往的圣地。”
晏宁凝视着掌心跳动的蓝桉傀火焰，不言自明。
为了复仇。
众人看向许岚，愣了一下的许岚大大咧咧道:
“不知道啊，我看你们活着我就活着了。”
“哈哈哈哈——！”
大家伙没心没肺地一笑，殊不知这话对许岚来说其实也是相当沉重啊。
桃夭留意到关雨欣凝望着韩月阴的眼神，心绪竟变得不宁起来。
关雨欣——
你惧怕表达自己的想法，因此失去的东西越来越多。时至今日，仍在吞下一个又一个因过去不作为而种出的苦果。
很多时候，关键不在于向谁求助，思考他人会怎么做，而是听从内心的声音，自己想做什么。
可惜你好像一直都意识不到这一点。
眼神飘忽不定，桃夭的目光悄然停留在了韩月阴身上。
韩月阴——
这世上，有且仅有一个你，无可挑剔也还瑕疵的你，自认破瓷碎瓦的你——是我的偏爱，我的独爱，我的……挚爱。
你曾说过爱我，即便你本意并非如此，但对于那时一无所有的我来说就是支撑我活下去的一切。
可你偏偏忘了，你怎么能忘了……要是你平淡稀疏地忘了也好啊，可你为什么如此痛苦？
唉……
桃夭心中暗自叹气，烦忧怅惘。
我不是关雨欣的一味忍耐，也不像杜琳绮的开朗直率，我的目的一直很明确，韩月阴，是你，不是其他任何人。
所以，我要融入到你生活里的方方面面，必要的时候取而代之。
但是我永远无法企及你的过去，所以要让与过去的你有过纠葛和羁绊的关雨欣接近你，或许这样你才会幡然醒悟。
然而这样势必会触及你内心的痛苦之地，我不仅得不到任何东西，甚至会适得其反，为此就要牺牲你来了，笨女孩——关雨欣。
那些因素，那些谜团，那些我所不知道的过去，哪怕重蹈覆辙再被你伤一次又如何？
我要让你明白，最值得的人是我。
我来替你卑劣，我来为你背负，换我去抗争。
可以的话，我不想你带着任何愧疚啊。
直到有一天，直到有一天……
桃夭眸子里的亮光黯淡了下去，薄凉似水。
你的那副表情和浑浊的泪我已经看得够多的了，看腻了，看烦了，给我看看你幸福的样子吧，别再让我兀自伤心了……
情绪的异常波动引起派生赋能失常，派生失格产生的能量潮汐涌荡而出，悄无声息地淹没了韩月阴心底的深渊，无月的夜，迷离的幻梦中，他听到了海浪声。
逃离孤岛的逆旅上，似有海妖兴风作浪，辩驳不清的阴风怒号声里，诘问着莫须有的罪责。
驾一叶孤舟，仿若浮萍般摇摆飘零，将要溺死之时产生的幻觉中，显现出曾抗争的身影。
不卑不亢，我有罪吗……
梦境中，韩月阴认罪。
“面具很合适庆典戴啊，以前就是这样的！”
这个声音……谁在说话？
他听到了，于是捂上了耳朵。
封洛琛打量着韩月阴脸上的狐狸面具，思索道:
“这狐狸面具有些蹊跷，似乎可以掩盖戴上面具之人的真实面貌，反而在他们人眼里呈现出穿戴者想让其看见的样子。”
韩月阴将狐狸面具递给封洛琛，戴上了那个作为封洛琛礼物收下的面罩。
许岚注意到韩月阴异样的举动，皱起了眉头。
洪兰青忍不住出声搭话，他感到了一丝亲切。
关雨欣怔在椅子上，眼前的画面她太过熟悉。
桃夭瞳孔震悚，扯住头发想要遮挡脸上表情。
封洛琛摆了摆手，貌似没什么兴趣，许岚接过手利落地戴上面具。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发生了。
“你是……谁？”
戴上面罩的韩月阴愕然一惊，问道。
戴上狐狸面具的许岚抬起头……
不，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韩月阴抬起头，那清秀的眉宇，淡然的神情，平凡的面孔却透露出骨子里的桀骜不驯，一双黑色瞳孔中锋芒乍现，顷刻间震撼了众人，失了阵脚，慌了心神。
“你又是谁？”
狐狸面具之下，想象出韩月阴曾经的样子，以假乱真的许岚向眼前这个戴着面罩的韩月阴问道。
“……我不是他，我和他不同。”
桃夭奋力挤出人群，在许岚耳边喃喃了几句后她将狐狸面具拿在手里，压着内心的惶惶不安，面对眼前这个浑身上下散发出异样的韩月阴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她说道: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于是，三个关雨欣出现了。
她们有着同样的局促，同样的羞涩，隐隐中还有让人捉摸难定的不同。
主持局面的封洛琛说道:
“好了，现在大家把你们认为的真正的关雨欣，假扮的桃夭，戴狐狸面具的闻星语，写在纸条上交给我。”
“可不要乱认哦，不然小美女们会生气的。”
“最后由你来揭晓答案吧……”
封洛琛的欲言又止最后化作一声长叹，他似乎已经预见到了之后会发生的事。
而这个不肯摘下面具的韩月阴只是看了一眼便伸出了手指。
“闻星语，肯定是你。”
坐在中间的关雨欣一愣，然后在众人猜疑的眼神中揭下了狐狸面具。
答案正确，是闻星语没错。
闻星语好奇问道:
“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韩月阴摸了摸鼻子，笑道:
“你的气息不一样。”
这个令人无限遐想的答案顿时让闻星语看向韩月阴的目光变得异样起来。
剩下的两位关雨欣，最让人捉摸不透。
不知该怪桃夭的演技太出色呢，还是该怪关雨欣本人太过单纯，太好假扮呢。
在场的其他人，说实话，封洛琛反正是一个都没认出来。
朗明泽，洪兰青，晏宁认出了关雨欣。
许岚，凯特尔威廉姆斯，宋从谦认出了桃夭。
相较这两位，闻星语对于他们还是太新鲜了。
现在，到了韩月阴抉择的时间。
几乎是同时，他的左手牵起关雨欣，右手牵起桃夭，目光坚定，声音重叠不清。
“不会错的，你是关雨欣。”
“桃夭。”
关雨欣与桃夭都听到了她们想要的答案，一时间眼泛泪花，喜不自胜，真是可喜可贺。
众人欢呼雀跃地围拢在一起，玩笑着相互打趣，满脸都是意犹未尽的表情。
“所以说……两只手都不要放开啊……”
那个奇怪的声音消失前，像是告诫自己般留下了一句话。
声音消弭之时，韩月阴醒来了，他低垂着头萎靡不振地倒在沙发上，透过派生赋能衍变出的自我虚像，他看清了本我，却也遗失了真我。
世间热闹都与他无关。
“如果哪天我消失了的话，就忘了我吧。”
令人窒息的死寂霎时间笼罩了整个场地。
众人怔怔地看向韩月阴，恍惚地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其实是他们不敢相信，下意识想去否定，想避而不谈，却又无法忽略内心的感受。
一阵绞痛。
泼洒而出的酒水，与冰块融为一体的醇香，此刻全然自韩月阴的脸庞流淌而下。
又是一阵可怖的死寂。
啪地一声——！
桃夭将空了的杯子砸在桌面上，努力平复着胸腔内紊乱的气息，全身剧烈地发抖，眸子里喷薄欲出的是愤恨不已的心酸。
“你再敢说出那样的话试试呢？”
韩月阴默不作声地起身，狡猾地离开了。
关雨欣不明所以，闻星语担忧，许岚和晏宁呆滞地对望，凯特尔威廉姆斯与宋从谦张皇失措，没见过这阵仗的朗明泽和洪兰青直接傻住，唯有封洛琛一脸淡定地跟着韩月阴走了出去。
风华酒馆外，天空浅明。
韩月阴已经点上了烟。
封洛琛嫌恶地挥手，一屁股坐在韩月阴身旁。
“满意了？”
“嗯。”
封洛琛也就没再说话。
不多时，许岚拿着酒出来，三人坐在台阶上默契地无言，沉默着喝酒。
天空飘满阴翳，不见有光。
众人聚在一起，零零散散说着告别的话。
韩月阴喝醉了，趴在封洛琛肩上不省人事，呼吸时而急促时而久缓，不像是做了个好梦的样子。
以往这个被韩月阴依靠的角色应该是桃夭来，但现在她还处在气头上，隔在人群遥远的另一头看都没看韩月阴一眼。
许岚和晏宁先行一步，去往学院求证凯特尔威廉姆斯带来的那个消息。
朗明泽和凯特尔威廉姆斯同道而行，宋从谦顺路一起离去。
洪兰青回到风华酒馆里休息，等着有机会拜访闻院长。
只有封洛琛和韩月阴都住宿舍，把韩月阴安全带回去的责任自然落到了他身上。
几位女生自然也不需要被保护，结伴而行。
隔着老远，封洛琛背着韩月阴走到桃夭面前，取出那副复原的粉色墨镜交到了她手上。
桃夭一声不吭地接过墨镜戴上，拿出狐狸面具盖在了韩月阴脸上，最后还是没忍住嘱咐道:
“如果不想因为听到某人无端的梦呓而心痛，把耳朵堵上就好。”
封洛琛拧巴着脸，对于桃夭没有向自己道谢耿耿于怀，可惜他的头发盖住了脸，桃夭看不见他的臭脸。
“知道了，粉色瞬爆土豆雷。”
桃夭顿时暴跳如雷，反击道:
“你这七彩阳光向日葵说什么？！”
哦对了，封洛琛打从一开始都是那个五彩斑斓的爆炸头发型，没变过，丑得出类拔萃。
关雨欣和闻星语连忙拉扒开将要掐架的两人。
“走了。”
封洛琛也不敢再招惹桃夭，快步离去。
天气微凉，是昼夜交替的温差，还是人情冷暖的薄凉，昨日之事已毕，封洛琛已不想再去纠结。
淅淅沥沥的细雨霏霏，千丝万缕的悠长银线悄然而至，与人世间缠绵在一起。
封洛琛一言不发地背着韩月阴，漫步在水雾朦胧的街道上。
雨声，听上去很美妙啊。
封洛琛自顾自地开心着。
然而，还是无可避免地听到了他呢喃的梦呓。
“妈妈，抱抱我好吗……”
“……梦…………”
“快要醒了啊……”
这一瞬间，任谁都无法独善其身。
别下这么不合时宜还恰如其分的雨啊……
一场瓢泼大雨浸透了来不及躲闪的封洛琛。
雨声掩盖了韩月阴的哭声，洗去了他的泪滴，却还千钧重般滴落在封洛琛的肩膀，那潮湿的悲伤如雾气般氲满了他的内心，挥之不去。
封洛琛揭下了韩月阴脸上的狐狸面具，露出他面目全非的脸庞，与此同时一张旧照片掉落而出。
封洛琛拾起照片，看着泛黄的照片上那个洋溢着笑颜的少年，一旁温情似水的妇人欠着身子靠着她的孩子，何等温馨美好的画面啊。
可是封洛琛笑不出来。
照片上少年轮廓附近的地方已经有些褪色，是谁抚摸相片思念着孩子？
是母亲啊。
是谁刚刚呼唤着母亲？
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啊。
“桃夭，我恨你啊，早说我就不趟这浑水了。”
封洛琛将相片收进学生手环，撤回赋能收起滑稽的发型，撩起头发露出从不示人的面容，只是为了更多地戴上狐狸面具。
如果你这面具真有那么神奇的话……
我求求你，满足他的愿望吧。
哪怕只有一秒就好。
就在封洛琛的祈愿因缺少祈福之神明作为媒介而落入空虚之时，踏水而来响起的脚步声引起了他的注意，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淡淡的馨香。
…………
雨滴拍打在脸颊上，却有着一丝暖暖的温度。
睡梦中的韩月阴缓缓睁开眼，他看到了雨，看到了雨中花，看到了花团锦簇中的狐狸面具，以及一抹细雨润洗过的艳红，淡淡的馨香钻入鼻尖。
这熟悉的气息……是那时停留在街角的？
韩月阴恍然间意识到，他并没有在淋雨，那触感是残留在她指尖的温度。
“杜琳绮？”
树梢上白色的樱花瓣像一束发簪别在她的发梢，杜琳绮眸子里荡漾着温润的春波，一颦一笑在这细雨涟漪中更显得动情。
“你醒啦？”
一句平常的打趣，惹得韩月阴羞赧不已。
“早上好呀~”
杜琳绮娇笑着逗弄韩月阴。
“……你就饶了我吧。”
杜琳绮摊开手，一块破碎的镜片出现在她掌心，出现在韩月阴脸庞。
“你看，镜子里没有可怕的东西。”
韩月阴本能地有些抗拒，不经意间一瞥却看见了一幅画面。
镜上有甘霖，镜中有雨花，镜外佳人笑颜如花。
“我一直在。”
韩月阴脸最后的伤疤终于得以愈合，他激动地捂住脸，轻轻点了点头。
杜琳绮温柔地笑着，轻轻抚摸韩月阴的额头，一如往昔那样陪他淋雨。
某处巷口，落荒而逃的封洛琛看着这一幕终于是松了口气，在他的身旁，挤着一堆没有老实安分回家的人，此刻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许岚，晏宁，桃夭，关雨欣，闻星语。
朗明泽，宋从谦，凯特尔威廉姆斯与洪兰青。
他们都在，一直在。
终于是完美收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