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划烂了脸,瑜妃娘娘变成了一个废人。
那天经历的事太可怕,以至于,回宫以后很长时间,我们都不爱说话。
也不再提及。
宋景川每日下朝后,都会来太宸宫坐一会儿。
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说,我在听。
我想到以前在瑞王府的时候,李狗子每日从皇宫回府以后,也会去天香苑里坐一会儿。
只是相反,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在说,他在听。
他就静静的坐在那里,听我讲身边鸡毛蒜皮的小事。
阳光照在他身上,岁月平淡又美好。
仿佛可以永远那般,所有的烦恼与忧愁,都离我们很远。
“宋景川,我问你,那天,你出现在文渊阁,是恰好出现,还是你早早就知道我与瑜妃娘娘出宫,是要去那里?”
他故作轻松的拿起手边的点心,塞进嘴里,问道:“有什么区别吗?你与瑜妃娘娘一夜未归,我带人出宫去寻你们。”
当然有区别。
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恰好就寻到了文渊阁。
从批准瑜妃娘娘出宫去太庙祭拜哥哥开始,一切就都在宋景川的掌握中。
所以,瑜妃娘娘申请出宫的时候,宋景川才同意得那么爽快。
“宋景川,你一直派人盯着我们,你在监视我们。”
“瑜妃娘娘被挑断手脚筋的时候,你是知道的。”
“你故意的,你驾驭不了纯阳剑,你害怕瑜妃娘娘找你报仇,你知道自己在杨家军的事情上对瑜妃娘娘有愧。”
“贺兰挑断了她的手脚筋,她就变成了一个废人,她再也无法找你报仇,她孤身一人,只能在宫里仰人鼻息,靠你生活。”
这些天,我反反复复回想,总算理出一些头绪来。
从一开始,宋景川就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瑜妃娘娘出宫并不是去拜祭兄长,知道瑜妃娘娘冲动又有大义。
甚至,中秋夜,昭贤太后无端的出现在皇城滥杀无辜。
也有可能是宋景川的谋划。
对他而言,只不过死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宫娥。
对瑜妃娘娘而言,那些被当做诱饵的宫娥,都是大宋子民。
宋景川叹气道,“这些天,你就一直在想这个?”
他像往常一样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解释道:“我也是有苦衷的。”
“苦衷?宋景川,你的苦衷就是我们还不够惨,死的人还不够多?”
“你的苦衷就是,所有的人都在你的算计里,你要除掉昭贤太后,又要瑜妃娘娘永远不能威胁到你。”
与他争辩是一件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
这些年来,他从未变过。
“宋景川,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看到你,我会觉得自己很恶心,很罪恶,助纣为孽。”
“我不走”,宋景川赖在椅子上,“你不想看到我又有什么?我想看到你,分分钟都在想。”
“好,宋景川你不走是吧?你不走我走!”
眼不见心不烦,我从他对面起身,冲出房门。
.........
门口,是瑜妃娘娘。
她坐在素舆上,泪流满面。
身后的侍女低着头,见我出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哑巴了一样白。
看样子,她已经来了一段时间了。
我与宋景川说的话,十有八九,她是全部都听见了。
“瑜儿,怎么来姑姑这里也不.....也不通传一声?姑姑这里准备了好多.....好多你爱吃的......”
“我......我才来,想着好久没出宫了,今日天气稍微暖和了一些,就想着,出来逛逛.......”
宋景川也走出来,看到瑜妃娘娘后,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瑜儿怎么哭了?可是宫女太监们没有伺候好?”
还真是会甩锅,瑜妃娘娘怎么哭的,宋景川他心里没数吗?
他蹲下身,从腰间掏出帕子,又细细的为瑜妃娘娘擦干眼泪。
“瑜儿心里不痛快,派人去太微宫告诉朕,朕就去陪你;一个人悄悄哭,眼睛哭出毛病来,朕该心疼了。”
瑜妃娘娘倒是客气起来,说陛下日理万机,当以国事为重,怎么能常在后宫里陪她。
宋景川推瑜妃娘娘走进寝殿里,又轻轻的将她抱到软榻上,让婢女们去拿点心,捧着点心喂给她吃。
他们有说有笑,让我觉得有些不真实。
瑜妃娘娘真的一点都没听到我与宋景川说的话吗?
若真是没有听到,她哭什么呢?
吃了几口点心,大约是吃得急了些。
瑜妃娘娘被点心碎末呛到了,一阵接一阵的咳嗽。
宋景川忙得脚不沾地,一会儿给她喂水,一会儿又拍拍她的后背,一会儿训斥下人以后点心不能做得这么酥脆。
如果是在平时,这份用心,放在整个皇宫里,也是独一无二的恩宠。
吃饱点心,瑜妃娘娘的情绪也好了起来,她讲了很多小时候在军营里的故事。
母亲很严厉,父亲却很温和。
“说来也有趣,凡是母亲不让做的事,父亲都偷偷带着我去做。母亲让我裹脚,父亲才不管那些,将裹脚的婆子们都赶走了......”
“父亲说,裹脚做什么呢?我杨家的女儿,不做那小脚妇人!”
“母亲气哭了,嘤嘤嘤的说,不裹脚,以后怎么嫁人?嫁不出去怎么办?哪家公子愿意娶大脚的姑娘?”
“父亲才不管那些,他被母亲惹烦了,大发脾气说,不娶就不娶,没人娶就没人娶,老夫才不在乎那些;要是没人娶,就一辈子留在家里,又不是养不活!”
似乎一切都没有变,一切都跟以前一样。
她还是这般胸大无脑,还是这般口不择言。
能当着皇帝的面,说不裹脚、说嫁不出去的宫妃,除了她,也就没有旁人了。
这样也好,只希望从此以后,宋景川真的能善待她。
弥补也好,亏欠也好,所有的伤害留给岁月慢慢抚平。
..........
瑜妃娘娘死了,死在从太宸宫回去的第二天。
不知道她是怎样将披帛挽在八仙椅上,又套进自己的脖子里。
椅子那么矮,她只要爬起来,就不会死。
她死的时候,睁着眼睛,微张着嘴,死不瞑目。
宫妃自裁,株连九族。
她的家人都死在漠北的黄沙里,自然也就没有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