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突然多出一件柔软的袈裟,我晃晃悠悠落到地面上,毫发无损。
一个秃头和尚从远处飞过来,我定睛一看,是觉慧和尚。
我振臂高呼,“觉慧和尚,你怎么在这里?怎么这么巧?”
他收起袈裟,搭在手上,单掌置于胸前,低头颔首道:“阿弥陀佛。”
不错,有几分一尘老和尚的样子了。
不知道是不是当了主持的人都会这样。
动不动就阿弥陀佛,除了装深沉,就是继续装深沉。
宋景川小跑过来,一把抱住我,不停的问“要不要紧?要不要紧?”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这让我,有点尴尬。
觉慧和尚说他是在追一个人,路过这里的。
“谁?”
“一名女子,盗取了慈恩寺中的一本禁书。”
“可是穿着深紫色袍子?”
他摇头道:“不是,一位年轻的女子。”
听他的描述,十有八九就是贺兰。
这么说,贺兰已经从昭贤太后手上逃出去了。
看来白泽还当真是个聪明人,要是我肯定是逃不掉的。
说不准要被老太后捏到手里玩死。
觉慧和尚说完便与我们告别,他说那本书十分重要,千万不能流落民间,他无论如何也要去把那本书追回来。
他经过瑜妃娘娘身边,注意到瑜妃娘娘手上的长剑,诧异道:“女施主手中,可是纯阳剑?”
“正是。”
“敢问女施主师从何门何派?尊师是谁?”
瑜妃娘娘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只得说一切都是机缘巧合,恩师是世外高人,早已隐居,不问世事。
回到开封城,一切如旧。
那些漠北的兵荒马乱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那么遥远。
歌舞升平,岁月静好。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的,有人岁月静好,一定有人在替他负重前行。
新入宫的妃嫔们被梅妃娘娘调教得很好,她仪态万千,领着嫔妃跪在宫门前,迎接宋景川回朝。
我总怀疑,我们一出开封城,马车就坏掉了,马车夫不知所踪与她脱不了关系。
要不是司空老头及时赶到,现在不知道在哪个荒郊野岭喂狗,可能早已经变成两具窟窿。
但却没有证据。
吴娘子被关进开封府狱的那天,宋景川在长生殿的楼上站了很久。
看着官差押走她,消失在宫墙外。
“宋景川,你是不是舍不得?”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掩饰道:“没有,倾城莫要胡说,这个世界上,我唯一舍不得的,只有你。”
“世间万事,于我如浮云;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是所有人都躲不过的。”
若是以前的李狗子,是完全说不出这番话的。
以前的李狗子,是个多么雄心万丈的人。
一心统一中原,成就自己的千秋霸业,常自比于秦皇汉武。
我告诉他,生老病死也不一定,相传在秦朝的时候,有人用天星粉末炼制出长生不老药。
“一共有两颗,一颗是洛华公主吃了,也就是现在的昭贤太后;另一颗至今下落不明。”
他微笑着望向我,照例揉了揉我头上的碎发,“我没有舍不得吴娘子,我只是好奇。”
暑气渐衰,我有些害怕时间的流逝。
春天过去了,夏天也要过去了,等秋天再过去,这个世界上便再也不会有宋景川这个人。
文渊阁已经落满了灰,钥匙还是藏在牌匾之下。
是上次我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来过了。
我坐在书堆里,无端的想起很多人来。
曾经在这里与司空老头斗嘴,在这里与白泽重逢。
我坐在司空老头常坐的位置上,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到对面卖酒的铺子。
昏暗的烛火下,店家与娘子将酒坛子一件件搬回屋子里。
顽皮的孩童又跑出来,跌了一跤,哭得稀里哗啦。
这才是人间烟火,是我心中最渴望的事。
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铺子,并没有什么反常。
为何司空老头,盯着他们一看就是一整天?
难道是因为他们酿的酒格外好喝?
我走进店里,甩出一排铜钱,豪气道:“买酒!”
女掌柜出来,谄媚的笑道:“小娘子,我们今日已经打烊,您明天再过来。”
环顾四周,就是普通的酿酒作坊,甚至有些杂乱,并无奇特之处。
或许,司空老头每次看着这一家人,实在想念竹桑。
若竹桑还活着,又嫁给了他,如今,他也是儿孙绕膝,而不是一个性情古怪的独居老头。
无边无际的忧愁围绕着我,我点起烛火,正惬意的闭上眼睛,难得的享受独处。
楼上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似乎在挣脱什么。
我从小最怕鬼,大约是因为亏心事做得太多。
世人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我就不一样了,因为亏心事做多了,哪怕那个鬼不是来找我的,我也以为是来找我的,怕得很。
这大概就叫心虚。
“谁?谁在楼上?不要……不要装神弄鬼!”
“你姑奶奶可不是吃素的?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赶紧出来,你姑奶奶饶你一命。”
输人不输阵。
用最害怕、最哆哆嗦嗦的语气,说最狠的话。
楼上果然消停了些,瞬间安静了下来。
…………
不安静还好,一安静下来,我更害怕了。
闭上眼就能感受到椅子上已经长出十双手,马上就要对我进行极限拉扯。
头顶上的鬼魅们张牙舞爪,贴着身从我旁边飞过去。
连对面酒铺的狗都不叫了,孩子也不哭了。
万籁俱静,静得可怕。
“你……你倒是出点声啊,你这样,这样我更害怕了。”
我猫着腰,颤颤巍巍的提着灯,眯着眼睛,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幸亏是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若是有心跳,我的心怕不是要从嘴巴里蹦出来。
走完最后一个台阶,到了二楼。
这里是司空老头平日里睡觉的地方,原本应该像个狗窝一样。
此时却收拾得整整齐齐,整齐得让我怀疑自己眼花了。
墙脚的柱子上,绑着一个身穿白色衣衫的人。
他的头发盖在脸上,被铁锁链五花大绑。
我胆战心惊的走过去,掀开他的头发。
是白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