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感的人对很多事情都会感到害怕,他们会提前给自己找好退路。学校聚会的时候,他们会坐在大厅的最后。吃饭,上课的时候,他们会选择靠门的位置。看电影的时候,他们会选择靠近通道的座位。……因为一旦无法控制内心恐惧的时候,他们会不引人注意地”逃”出去。搭乘飞机的时候,他们会提前记下逃生门的位置,以保证自己可以在任何情况下快速逃离。”
何瑾安看着台下的同学们,“如果一个人经历了长时间的敏感,并且敏感的程度已经严重到能够影响他生活方式,我们就会判断这个人患有神经症,而不仅仅是敏感。”
台下有学生举手,“何教授,请问是什么使得一个人经历长时间的敏感,导致他最后患上了神经症呢?”
何瑾安:“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导致神经症有两大元凶:迷惘和恐惧。”
“迷惘就像给敏感的人下了一个魔咒,让他长期处于不知所措的压力之下,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当患者处于这种迷惘的状态的时候,他根本无法从容地引导自己的思想和行为。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恐惧就已经将他吞噬。当迷惘和恐惧的压力不断累积,初期的敏感会不断加重,导致压力的症状进一步恶化,从而压垮患者。”
又有学生举手,“何教授,您曾经提过‘如果神经症患者希望自己康复,他就可以康复’这种观点,您可以详细解释一下吗?”
何瑾安:“人体的神经系统由两部分构成,即中枢神经系统和周围神经系统。交感神经系统和副交感神经是周围神经系统中的一部分,在身体内部,交感神经和副交感神经互相牵制,保持平衡。”
“当我们变得情绪化,例如恐惧,愤怒,激动或者躁动,一种神经会支配另一种神经。通常是交感神经占主导,此时我们会意识到某些器官正在发挥功能,例如感到心跳加快,心跳沉重,呼吸急促,手心出汗等。交感神经做出这些反应,主要是通过一种叫做肾上腺素的化学物质实现的,这种物质由肾上腺释放而出。”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通常情况下,当我们感到害怕的时候,我们会接受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甚至到一定程度的痉挛,因为我们知道一旦导致害怕的因素消失,这些反应也会消失。当我们控制自己的情绪时,上述感觉也会慢慢平复下来。因此,患者的态度,对于治疗神经症来说至关重要。改变态度,要比药物治疗重要得多。”
*
咖啡厅里
何瑾安看了看对面的鸾宓, “又要赶毕业论文,又要兼顾心理咨询室和安氏的事务,能够忙得过来吗?”
何瑾安有多重身份,他是何家次子,是一名心理学专家,同时也是鸾宓的老师。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安明希的前任之一。
鸾宓笑了笑:“还行,小姑姑体谅我,为了支持我开咨询室,她打算延长退休时间。”
何瑾安:……
他缓缓抬起手推了推架在高挺鼻梁上的银边眼镜,语气也难得地变得黏黏糊糊起来,“那个……你小姑姑那么忙,平时约会多吗?”
鸾宓又笑:“那要看谁约了,一般人约不到我小姑姑。但如果是老师约的话,小姑姑应该会答应。”
何瑾安定定看了鸾宓几秒,像是在辨认她所说话的真假。很快,他又恢复了那副温和又智慧的样子。
他喝了口咖啡,拿出一份资料递给鸾宓:“今天找你,是有重要的事情,这是我朋友的女儿。”
鸾宓翻了翻资料,抬眸看向何瑾安:“边缘型人格障碍?”
何瑾安放下杯子:“没错,拜托你了。”
*
心理咨询室
根据鸾宓的建议,施航思考再三,最终选择在一个用户非常活跃的小说平台上发表自己的作品,又在另外一个平台上发了一首自弹自唱的曲子。
鸾宓给施航倒了一杯茶:“跟陌生人分享自己的作品,也不是那么难是吧。”
施航抿唇:“确实,是一种很微妙,很新奇的感觉。可是,我本来以为那可以让我放松心情,可后来却觉得自己更加焦虑了。”
鸾宓:“是因为害怕自己做的不好,还是担心太多陌生人看见自己的内心?”
恐惧——肾上腺素分泌——更加恐惧,这种循环被称为焦虑状态。
理论上,恐惧和焦虑,都是对危险状况做出的情绪反应。
但通常在恐惧的情况下,危险是显而易见且客观外在的。可在焦虑的情况下,危险则是隐而不露且主观内在的。
对于施航来说,在众多陌生人面前剖开自己的内心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至于为什么会觉得危险,为什么感到焦虑,她本人可能不知道原因。
施航想了想:“应该都有,我上传的那首曲子,有很多人在下面留言。给我一种很轻松的感觉,就是借着平台同样喜欢音乐的人一起交流。可是小说有评分机制,还有读者评论。我觉得就像在考试一样,成绩不好就会情绪低落。”
鸾宓:“如果你忽略评分,也把小说当作跟读者交流的一种方式呢?”
施航:“体验也不怎么愉快,那种感觉不像是交流,更像是作为一款商品,摆在货架上让他们打分。而且,没有一个客观的监测系统和标准,打分不具有公正性,有些甚至在逻辑上有不少漏洞。”
鸾宓点了点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强迫因素背后都有个完美要求,或者说对曾经的苛刻有僵化性完美。
强迫型人格障碍者像是背负着一个规则的壳在行走的人,这样规则限定下的他们,自我感觉十分安全,他们无法理解没有规则限定的世界。
施航习惯了活在条条框框里,根本无法理解随心所欲,逻辑不够严谨的评价。正如实验需要通过反复验证来保证其结果的可靠性,施航认为评论也必须有依据。
对于她来说,如果那些否定是逻辑合理的,那么她就可以在一定的标准内去修正,去重新获得肯定。
可如果那些否定是由读者凭借自己的心情随意给出的,那就证明这个平台毫无规则可言,这是施航完全无法接受的。
鸾宓劝说施航坚持写下去,还建议她不要试图去纠正那些逻辑不合理的否定,也不要过度关注那些评价,更不要把自己代入那些否定,只做一件事情——按照自己的想法继续写。
*
施航离开的半个钟后,鸾宓迎来了今天的第二位来访者——阮芷。
身材高挑的少女背着包走了进来,“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阮芷,女,23岁,设计师,边缘型人格障碍。
阮芷就是何瑾安提到的那个朋友的女儿,她是个很有才华的设计师,也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跟强迫型人格障碍者相反,边缘型人格障碍者讨厌任何规则和束缚。
规则对于强迫型人格障碍者来说,是为他们提供安全庇护的堡垒。然而对于边缘人来说,规则是一道紧箍咒,遵守规则是生与死之间的抉择。
大部分边缘人的拖延症都很突出,如果他们按照别人要求的规定去做了,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例如阮芷,她跟鸾宓约好了早上十点半,却迟到了整整二十分钟。
“这段时间,我在办公室里的时候,总会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就是从楼上跳下去。有一次,我已经坐在了窗台上,突然电话响了,我就下来了。”
阮芷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面前的杯子,语气平静。
鸾宓:“是谁的电话。”
阮芷:“陈浩,我男朋友,确切来说应该是前任,他想要跟我复合。”
她抬起头,跟鸾宓对视:“我们前段时间分手了,我以为我会跟他结婚的。”
鸾宓:“你们为什么分手?”
阮芷:“我看了陈浩的手机,发现跟他一个以前的女同学言语上有些暧昧,他跟我解释过了说他们以前就那样说话习惯了,还表示以后会注意分寸。但我们还是一直因为这个问题吵,跟他提了分手。可能他终于烦了,是要分就分吧。我跑出去,他也没有出来追我。”
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我当时觉得天都塌了,我觉得自己完了,彻底完了,我这辈子再也嫁不出去了。”
鸾宓:“你觉得自己再也找不到比陈浩更合适的结婚对象了吗?”
阮芷抬眸看着鸾宓:“在他以前,我交过十几任男朋友。陈浩是最包容我的,不管我怎么闹,他最后还是会哄我。不管我们怎么吵,最终还是会和好。”
鸾宓:“他打电话求和,你同意了吗?”
阮芷摇头:“没有,那天晚上他没有追出来,在我心里,我们就已经彻底结束了。”
她放下杯子,“我之前的每一段恋爱都不会超过三个月,可我跟陈浩在一起,分分合合无数次,马上就要两年了,没想到还是没能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