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坐至高位,着艳红凤袍,虽面含霜华,但装束实为讲究,额首画花钿,双耳垂翠珠,姿容端庄雅态。
徐宴之见她直盯着桌上刚放上去的酥皮脆脍,笑道:“太子盛婚难得一见,郡主倒好,被吃食勾去了魂,开席后若要是有人来敬酒,郡主替我挡了去罢,方才郡主偷饮了几杯醪糟?王爷因关事无法赴宴,今日且敞开喝,醪糟酒如饮水,不会醉人。”
温苑秋探头往前面看去,销金红婚袍,双双束冠,跪拜帝后再互相对拜,偌大宴席上她扫了一圈都没看到苏玉堂,这是真的将女儿送了呀。
温苑秋收回目光,笑话他:“你素日不爱和同僚说话,还有人乐意来找你吃酒?”
她话音刚落下,就见对席一人往这边看,已是蠢蠢欲动,待天子发话落座后,那人就端着酒杯急匆匆的过来了。
“徐大人来陪老夫喝一杯?”
温苑秋闻言一惊,一抬头就瞧见了君礼中。她都差些忘了这个假冒伪劣的君礼中了,但哪次君礼中不是猛劝徐宴之喝,好似一定要把他灌醉了才罢休。
徐宴之垂眸冲她扬起眉梢,而后看向君礼中:“下官不胜酒力,两杯足矣,不得多饮,身子自小染过病痨,差些丢命,长大便多克己,望君大人见谅。”
君礼中粲笑道:“今日是殿下的大喜日,为人臣子自然要多喝酒替太子殿下分分喜气。”
没等徐宴之说话,温苑秋摊开手讨酒:“他确实喝不得,不如我替他喝了罢。”
君礼中面露惊诧之色:“这位是……”
温苑秋眉心微拢虚行了一礼说:“见过君大人,我名唤霁月兄长是临川王,在提名宴上应该见过的,虽然我不太记人但君大人这般朱颜鹤发的年长者不多见,君大人还是少喝些酒吧喝多了伤脾胃。”
君大人闻言呵呵直笑:“自然,是郡主的建议老夫自然要听,那今日就只喝两杯绝不贪多,不过老夫都过来了徐大人总要给老夫些面子,喝一杯总行了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不喝确实不妥当,温苑秋拿起桌上酒壶倒了一杯递给徐宴之低声道:“我喝一杯就倒了才不替你喝呢,今日你要是喝醉了耍酒疯丢了人,我就赶紧逃跑装作不认识你。”
徐宴之接过酒杯后就全喝了,喝完给君礼中看了杯底,君礼中这才笑嘻嘻的走了。
见周围没人坐温苑秋也只得站着,东看西看的瞧见了同席最前面的谢关宁,她正想过去打招呼手臂就被人拽住。
徐宴之说:“郡主不是答应我要与我坐在一起,现在这是去哪?”
“我……”温苑秋想起自己还跟他有私仇呢,立马就甩开了他的手说:“你都能同其他姑娘畅谈古今为何我不能去找人闲聊?我爱去哪去哪你管不着我。”
说着她作势要走,徐宴之复而伸手揽住她的肩将人拖了回来,他冷下脸说:“不许去!乖乖在我这待着,要是一会被人为难了看郡主怎么再为自己解围。”
温苑秋正疑惑间,不经意往谢关宁那边一看发现他旁边是温霁芊,她悻悻而返在他身边站着。
太子和太子妃早已坐至帝后两侧,片刻后众臣客套的喝完喜酒才坐下。
温苑秋在宴席前面发现了几个新面孔,都是公主但她似乎都没有见过,应该是嫡出的两位公主归来参加婚宴吧。
温宏哲忽然朗声道:“今日太子大婚之日朕还想圆一桩姻缘,若是能成那今日便是双喜临门。”
此话在众臣间炸了雷,纷纷议论了起来,温苑秋也有些好奇伸着头往宴席前面看。这一看不要紧,被眼尖的温宏哲逮了个正着。
温宏哲在高座上冲她招手,她下意识的往回缩,用手肘戳了戳身旁的徐宴之说:“皇上在看我,我偷偷缩在后席被发现了,完了!一会皇后娘娘又该说我不懂规矩了。”
徐宴之沉着脸未说话,这时温霁川身边的林公公急步而来屈身说:“霁月郡主,奴婢奉皇上和太子之命特来请郡主到前面去。”
温苑秋一头雾水:“去干嘛?前面没有位置给我坐了。”
周遭宴席的人都看向她,皆是寻着林公公的行迹将目光锁定在她身上。
林公公弯眼笑道:“自然是好事,郡主不必寻位置坐随奴婢到前面去就行。”
温苑秋只觉周围的视线让她十分不舒适,她走前瞥了一眼徐宴之,发现他一直捏着茶碗,手指施力将指尖的色彩都晕白了。她恍恍惚惚的跟着林公公到了前面,当谢关宁站起来冲她一笑随着她来到高座之下她才恍然。
原来刚刚皇上说要圆的一桩姻缘是谢关宁和她自己,温苑秋同他跪在高座下,她心跳如擂鼓。
温苑秋抬眸瞧见座上几位表情各异,温宏哲和温霁川脸上笑容意味深长一看就是撮合他们两人的罪魁祸首。而苏祎眉眼都要拧成一团了,皇后和贵妃脸色无恙,温苑秋读不懂她们是什么意思。
“太子大婚朕今日高兴,刚好太子也与朕提过你们二人相识,而谢爱卿年少有为给朕提了不少可行的意见,也将其职事务处理的令朕十分满意,又是名门之后。如此国之栋梁朕今日想将你许给他,霁月可愿意?”
温苑秋瞥了一眼谢关宁发现他一直在看自己,脸上带着浓浓笑意。但她怎么看都觉得谢关宁眼角眉梢都装满了心机城府,再看看温霁川的表情与之对照,分明就像两人商量好的一样。
她收回目光旋即就摇了摇头说:“陛下对谢大人不吝夸赞说明谢大人确实有此能力值此荣耀,但臣女觉得谢大人应该能配得上更好的,我的德行皇后娘娘应该知晓……”
皇后抬眼看着两人缓缓道:“本宫觉得霁月的德行虽然稍欠但性子和相貌与谢大人十分相衬,想来应该会是良配。”
温苑秋听到皇后江氏说话还以为她会劝劝皇上,哪知她竟然也同意。
正当她在心里想着如何不让皇上扫兴又不让谢关宁难堪,这两全其美拒绝赐婚的法子时,谢关宁忽然说道:“微臣也觉霁月郡主品貌兼优,若得郡主为夫人微臣定然好生爱护。”
温苑秋瞬间哑口,今日一个个皆是赶着她上婚车一样。
温宏哲朗声笑道:“你数数朕为你指婚了多少次,哪次不是拒绝朕!一点不给朕留情面,看来今日朕这个婚是赐对了,你怕是早已心仪霁月许久了吧。”
谢关宁说:“还是陛下慧目如炬……”
一旁的苏祎忍不了了,开口说道:“父皇,儿臣认为应当问问郡主的意思才是……”
温宏哲旋即就睨她了一眼,温霁川赶紧示意苏祎不要多言,苏祎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去,扬起唇角赔了个笑脸。
众人在两面叽叽喳喳的小声议论,她偏头看到温霁瑶脸上尽是担忧之色,而其他公主羡慕的羡慕,嫉妒也毫不掩饰全写在脸上,温霁芊的位置上早就空了,看来是见到此情景早早的就逃了吧。
温苑秋视线落在殿前的红绸上,扬声道:“陛下,臣女不愿。”
她话音落下周遭的议论声也全都落了下去,鸦雀无声。
好不容易给谢关宁赐婚得了他的同意,而温苑秋却不同意。
温宏哲有些恼了,心里腾升出一团火气,他往龙椅上一靠沉声道:“你为何不愿?是觉得谢大人配不上你?”
温苑秋摇头:“是臣女觉得高攀了……”
温宏哲一拍椅子厉声道:“今日他同意你同意那这事就成了,有什么高不高攀的?还是说你分明不是觉得高攀,而是自认为很有姿色觉得他配不上你?朕要允这赐婚你不要不知好歹。”
都说当今皇上对她疼爱有加,温苑秋心里不禁冷笑,但她终究是女子怎能容她多有置喙。
本想尊重他们想慢慢将此事圆过去,她这么低劣的婉拒手段都被恶意揣测,她暗自咬牙心里也升起了火气,她抬头直视着温宏哲说:“事已至此那臣女就实话说了吧,臣女并非自觉尚有姿色觉得谢大人配不上臣女,而是臣女本就有心仪之人所以才借口婉拒陛下。”
她话音落下苏祎便掩面低泣了起来,边笑边哭。温霁川要给她擦泪被她一手拍开,咬牙低声恨恨道:“这就是殿下下的好棋,当真精彩绝伦!”
温宏哲自然没听到,他还在愕然中迟迟没有出神。江氏在旁见他将怒未怒的神色轻声提醒了一下他,温宏哲这才回神轻咳了一声说:“你常年在宫里哪寻的心上人,莫不是糊弄朕的吧。”
温苑秋正欲说话,一阵微风自她火红的耳尖略过还带着她熟悉的清冽气息,徐宴之缓缓而来自她身边撩袍跪下说:“皇上,郡主口中之人正是微臣。”
全场一阵哗然,温宏哲眼眸睁的滴溜圆,他一拍大腿疾呼道:“哎呀朕怎么把你给忘了啊,你堂堂状元出身在朝中没有存在感不说,也不爱与朕多说话,朕都快把你这个人忘了,今日还在想朝中还有哪个年轻官员没有指婚呢,想了半天愣是没想起来。”
他竟然能来!温苑秋原本心惊肉跳的,见到他后心也安了下来,细听他该如何说。
徐宴之说:“皇上日理万机,这些琐事记不得也属寻常,不过皇上指婚也应问过双方意见再做打算,不然若是被拒岂不是面上挂不住。而且席中群臣集宴若是某个口中不留德的传下去,这影响可就不好了,此等事情还望陛下思量过后再拿出询问,切莫乘一时兴断了另两人的情缘。”
胆敢直言全朝堂也只他一个人了,话中明里暗里顺道也讽刺了谢关宁。温苑秋都替徐宴之这番话捏了把汗,时不时瞧瞧温宏哲的脸色。
而且自徐宴之过来后,谢关宁的脸色就很不好看了,手握成拳搁在膝前浑身都微微发抖。
温宏哲脸色阴沉了片刻就骤然转晴:“朕今日有幸竟遇到了如此有趣的事情,朕给谢爱卿指婚数次无果,好不容易选到了他点头答应,但霁月心仪的却是你,有趣,实在有趣。”
温宏哲又问:“那今日你出面是为了告诉朕,你也心仪霁月否?需要朕赐婚否?”
徐宴之点头:“自然,但决定权归郡主所有,微臣服从便是。”
他当然不急,事事依顺温苑秋,因为他本就胜券在握一点都不怕有人来挖他墙脚,谢关宁暗自咬牙忍下心中万般遗憾,是他太急切了觉得不强求就要得不来了,现在看来他强不强求都得不来。
王灏看戏看的眼皮直跳,心道难怪徐宴之压根不正眼瞧自家女儿,即便露才献艺也没能得人青眼,原来是攀上了皇室这个高枝。
临散场之际,池极见谢关宁一直闷闷不乐的喝酒便凑过来问道:“怎么了?吃味了?”
谢关宁瞟了他一眼说:“我何时有这种资格?今日话都摆在众臣面前说明白了,我行动的再快也终是不敌青梅竹马的感情,走哪一步都是死棋到头来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喝醉了,靠在池极身上喃喃细语。
池极怕他说话被旁人听到,有意的想要将他弄清醒,谢关宁摆手阻止了他的动作说:“是有些醉了但我有分寸。”
谢关宁眸光悠远目及不知何处:“机关算尽……求不得的东西终究会扑空,我料想的到。”
池极忽然惊呼一声:“你疯了!”
谢关宁伏在他腿上竟将他的衣裳都浸湿了,池极算是开了眼了,有一天谢关宁这种素来能将自己情绪处理到位的人会趴在他身上哭。
池极手忙脚乱的安慰:“没事,我不会笑话你今日丢脸……”
最终池极将谢关宁背了回去,一路的人都在瞧他,叫他臊的脸红耳赤。
温苑秋自然也瞧见了,晃了晃身旁的苏祁说:“苏大人,我今日是不是有点太不给谢大人面子了……”
徐宴之早已被温宏哲叫去了内殿,苏祁补了他的空位过来坐。
苏祁手上剥着柑橘,嘴里还叼着个饼子,仿佛饿了几百年一样。
苏祁将饼拿下来还依依不舍的咬了一口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今日是想逼婚,只有郡主还傻乎乎的觉得他们都是无心之失,个个将他夸的天花乱坠不就是为了绑上郡主,暗示郡主别拒绝不然就是不知好歹,给你个这么好的你都不乐意,皇上还特意强调他赐婚无数都不如谢大人的意,终于有个如意的人那这人就得从。”
仔细回想温苑秋更加笃定方才那个局面都是他们商量好的。
这时有几个打扮艳丽的世家女,互相推搡着走过来说:“郡主,我们听闻您与徐大人的事都想来给您道贺,顺便邀请郡主同我们一起去御花园玩闹。”
见她们个个喜眉笑眼,温苑秋正想点头同意,一旁的苏祁自顾自剥柑橘吃也不抬头忽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那些世家女脸色一变都纷纷往后退了好几步。
苏祁瞧着那一群女眷嗤笑道:“道贺?我劝你们趁我没拔刀前速速离开,不然我就将你们在御花园密谋的事情全都抖出去。”
说着,苏祁声音一扬大声道:“你们一个个都是世家出身心眼里怎么这么脏,是夫不训还是母不教?”
他正欲继续说下去,被一个世家女忽然打断:“苏……苏大人别说了,我们这就走……”
几个世家女早就变了脸色,匆匆忙忙的就走了。
苏祁拍拍手又重新落了座说:“郡主往后还是小心些吧,今日要不是我途径御花园怕是刚才就允了郡主跟她们一起去了呢。”
温苑秋还在愣神,旋即问道:“她们在密谋什么事?”
苏祁撇了撇嘴说:“她们有红眼病,人传人后过来找郡主麻烦的,毕竟今日之事料想哪个姑娘都羡慕,谢关宁就不说了见者都夸赞,徐宴之在朝中虽然口碑不大好但耐不住有才有貌,即便再看不惯他这人但还是不得不为实力折服。今日这两人同为郡主,你说叫她们红不红眼。”
说完苏祁又感慨道:“哎呀,我何时也能碰着能让我心仪的人啊,皇上光宝贝着谢关宁想让他赶紧娶到如意夫人,比操心自己儿子都操心,怎么也不操心操心我啊,我也二十好几了,也该娶了呀。”
温苑秋瞧他面上表情集齐丰富,将喜怒哀乐都演绎了个遍,她觉得苏祁平日十分幼稚又不着调,实则确实如此,但办公事时又是另一副样子了,她心道苏祁比戏院里那些会变脸的戏子都令人惊叹。
温苑秋笑道:“肯定是苏大人这官太大了,瞧瞧刚才那些姑娘都被吓跑了。苏大人也不必着急如果有缘自会遇到,总比等皇上给苏大人指婚指到自己不喜欢的强啊。”
苏祁受益立马点头:“有道理,不过我更心疼的还是我家妹妹,我爹不管不问那是他的事,我实在做不到那样冷血,嫁于自己不喜之人何尝不是一种痛苦。”
两人纷纷往高座上看,苏祎坐在温霁川身旁悻悻不乐的一直将手伸到腕处,抚摸着温苑秋送她的手串。
手串里面是凛冬时摘的梅花,被她设法镶入透明的珠子里,做成后送给了苏祎。
虽相识时日不多但却觉倾盖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