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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书院 > 其他类型 > 知秋宴 > 第36章 鸳鸯各自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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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门处,齐刷刷站着一片宫人。

温宏哲牵着江氏,一直往远处眺望,身后则是温霁舟和一脸傲然的贵妃李氏。

才没站多久李氏便开始抱怨,她声音小,但有人刻意要挑她的刺,即便不发声,光是站着就遭人嫌恶。

“贵妃。”江氏回头冷冷的看着她:“要是待不住了,就先回去,不必在这装样子,你不来又没人逼着,何必呢?”

长公主不是她所出,嫡出的三个公主个个性子仿江氏,一个江氏她尚能应付,三个加战同仇敌忾,她应付不来了,自三位出嫁完,她才能大胆兴风作浪。

不是欺软怕硬,反是欺少怕多的。

温宏哲附耳道:“皇后不必管她,可不能为了旁人动了气,朕是看在李氏族上的面子,若单是她,朕怎容她造次。”

后宫宫婢阉人都知道,李氏祖宗随先帝征战,算得开国勋臣,李氏如此形状不过都是仰仗族上。

江氏宽慰的笑了笑,没再言语。

李氏看着两人卿卿我我,暗地里紧咬着后槽牙。

可李氏这般压根不是在意皇帝的心在不在她那,她谋的是帝王的关注和赏赐,有无情于她而言,不甚重要。

酉时,一辆马车缓缓而来。眼尖的郑公公忙高声一喝:“长公主回来了!快,快去迎。”

几个宫婢随郑公公过去,陪侍前后,迎的是当朝的金枝玉叶,嫁去吕宋和亲的长公主。

车帘子掀开,自车内下来一个盘着高髻,薄施粉黛的女人,熟悉她的宫人都发现,温霁情腰身粗了一圈,被贴身婢女搀扶下车后,在她身上披了件薄氅。

她转头对婢女笑,似寒夜破晓那一霎那的晨阳。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夫妻俩忙抬手去扶她,喜不胜收:“如今有了身孕就不用再行礼了,我们回去好生的歇着。”一旁的张嬷嬷要扶,被江氏拒绝了。

温宏哲笑呵呵的问:“吕宋国君待阿情可好啊?”

江氏忙嗔责的拍了他一下:“这还瞧不出来,马上要为人母了,比原先在宫里润养的更好了”说完,她忙转头拉住温霁情的手:“国君待你好就成,本宫便安心了,如今你也三十好几,才有孕,怎要回来?”

“好久没回来看父皇和母后,想了。”她短短一句话,却垂首落了泪。

远处,温霁舟正望着一家三口,眼底盛着希冀,云沝在旁低叹:“殿下要去同长公主说话吗?奴婢听说殿下幼时最喜缠着长公主的,而长公主也最……”

‘啪’的一声,打断了云沝的话,她被打的踉跄两步,蓦然回神的温霁舟忙扶住她,转眸瞪着又在发疯的李氏:“母妃除了会掌掴,还会些什么!今日错由本就在母妃,她同本宫说话,与母妃何干?”

一抹玄黑色在远处立着,迟迟没有离开。温霁情也察觉到,她回头往远处望了一眼。只是看了一眼那一抹玄黑色就消失不见了。

前些日子傅寒丘向温宏哲请示,让他去往凉州镇守。凉州城刚刚重建,百姓未安居乐业,兵力也十分薄弱。给了心存歹念之人一个可乘之机。傅寒丘仔细想来,凉州确实是一个好去处。

自从扶西失城,傅寒丘便一直住在皇宫里。虽然被提拔为正一品将军,但是他的鸿鹄之志,应是骑着战马铲尽奸邪,而不是每天住在皇宫里,看花开花败日升月落,过得跟后宫里的嫔妃一样。

傅寒丘住在皇宫里不要紧,但却苦了皇宫中的侍卫们。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被傅寒丘全都拉起来训练,没日没夜的。

眼下章周也回来了,他也是时候能动身前往凉州了。

昭通殿内

现在不是上朝的时候旁若无人的,温宏哲斜倚在龙椅上也不算有失天子的威义。

温宏哲开口道:“傅将军,心意已决?”

殿中的烛光又淡又朦胧。温宏哲看着阶下的男人,发间横生灰白脸上是在沙场上历经的风霜。他既然热爱,那就随他吧。

傅寒丘重重的点了点头:“末将心系边关,不如早日启程。”

“傅将军如今四十岁了,就没有想过成家立业吗?若是傅将军有心仪的姑娘,朕马上就可以给你赐婚。不必常年征战沙场……”

成家立业吗?傅寒丘想过。但那不过就是绮纨之岁时的念想了,城破家亡后这种念想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躺在心底如同死寂一般。

傅寒丘不自觉的握紧拳头声如洪钟:“末将已将身心放在了边关以及百姓身上,这种事情末将从未想过。”

“父皇……”温霁情怀里捧着果盘从殿外走来,脸上的笑容春风拂面。

温霁情走到傅寒丘跪着的地方伸头看了一眼“哎呀”了一声,眸中满身惊喜:“原来是傅将军,多年未见,久违了。”

傅寒丘抬头看她一眼视线落在温霁情的隆起的小腹上,然后连忙低下头行礼:“末将……参见长公主。”傅寒丘回头对着温宏哲一拜:“皇上若是别的事情,末将就先告退了。”

温宏哲挥了挥手。

温霁情略过他径直朝温宏哲走去,两人擦肩,傅寒丘闻到一股他在温霁情身上从来没有闻到过的香味,很陌生。

傅寒丘心沉了下去,他以为常年征战沙场见过葳蕤草荒,见过尸骨横野,男儿到死心如铁。

殿前一片孤寂,没有宫人没有侍卫,也没人能看到他现在失魂落魄的模样有多么令人发笑。

他走出玄武门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娇脆的女声:“傅将军,许久未见就不想和儿时的玩伴叙叙旧吗?”

傅寒丘一瞬间像是被地面粘住了脚,半天才转过身看着面前的笑语盈盈的温霁情。

十二年前

那年她十五,他二十五。

一个温婉端庄,一个意气风发。

傅氏家族世代习武练兵,一大家子都会舞枪抡棒,就连家中的女眷都不曾放过。受家族熏陶,他一岁时全家围着他看,看什么?看他在桌子上爬着抓阄。面前摆着经书、银钱、算盘、刀剑。不负众望的他踉踉跄跄的去拿刀剑。

但是他偏偏是个早产儿,身子羸弱的很,刮风下雨都能让他染上风寒受一阵子苦。他父母心疼不想让他承袭家业,便将他送到了宫中跟着皇子公主念书。

因为自幼离开父母,所以不爱讲话很闷,在皇宫里没少受排挤。

后来长大了一些,也展露了些天赋,常常一个人躲在没人的地方练。当时有一阵子他感觉一直有人在偷偷的看他,每次他一回头躲在墙边的人就跑了。

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看呢?应该是怕生不好意思吧。后来他也没再在意过。

从第二日开始他的门口会出现一些玩具,窗台上会出现一些花。起初他并没有在意。

第三天,第四天依旧如此。

第五天时,他早晨打开门。却见台阶上站了一个小人儿,质问他为什么不要她的东西。

那个时候他便认识了温霁情——迁泽温的嫡长公主。

半大的小人儿,一张粉红的小脸总是笑嘻嘻的来找他搭话,送他瓜果和花朵。也不问他喜不喜欢,就是每天往他门口放。

后来,傅寒丘问她为什么要送他这些。小姑娘没有回答他的话,却扬着小脸问他将来会不会娶她。

傅寒丘哑然失笑了。

温霁情以为他同意了,就喋喋不休的跟他讲,是因为她父皇总是送她母后这些,说是因为喜欢因为爱意。

花这么漂亮就是要送给最喜欢的人,因为你长得好看,所以就想把花送给你。

她天真烂漫的说着这些其实她自己都不太懂的话。

后来两人渐渐热络了起来,做什么事情都在一起。温霁情爱喋喋不休的说每天开心的事情,傅寒丘就在一旁听她说话有时还能搭上两句。

连教书的先生都打趣的说他们两人的性格一个像白日里的骄阳,一个像夜晚中的皎月。温霁情生病时他也会翻院墙,折春花去找她,给她送东西安慰她。

傅寒丘十八岁时,已经自己练就了一身武艺也有一颗想要前往戍边的赤诚之心,他不想再被深深的宫墙锁住了。没过几天,他的父亲就来接他回家。温霁情死死拉住他的衣角又哭又闹的,不让他走。傅寒丘一直觉得温霁情是童言无忌,那是不做数的。

他还是走了,也没有跟她说一句他何时会来。

温霁情就一直等他。

等他一路过关斩将拿下敌人首级。

等他在家乡小有名气。

等他有足够的实力继承家业。

等他二十岁出头成了朝中最年轻的少年将军。

每次见面只是廖廖几句的关怀,是地位分明,是疏离的那一句:“末将参见长公主。”

从什么时候开始越走越远的?是他本身就是淡漠的人?还是只是她一厢情愿?

可能是温霁情察觉不到他隐晦的爱意。

傅寒丘刚二十岁的时候城池没了他的家也没了,他当时看了温霁情写的信笺去宫里参加她的生辰宴会。

只是一去三个时辰不到,他与家人就是天人永隔。

若是温霁情邀他家人一起去多好啊这样他的家人就不会死去,但他却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也还没有因为这件事情怪她。有些东西还是天命难违。

在傅寒丘的骨子里滋生出了恨意,明明是用来装爱意的心最后发紫发乌直到溃烂。

“傅寒丘,你真的要走?”温霁情眼眶红红的拉着身披盔甲头戴兜鍪的傅寒丘,又说:“你去了十年又十年,回来第一面去见我父皇那是以理所应当,可是到最后你要走了,你也没来见过我。为什么?”说到这儿温霁情早已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温霁情是迁泽温的嫡长公主,含着金汤匙长大,高贵端庄犹如彤彤黎明。而他不一样,城破家亡流离失所,肩上还有保家卫国的职责。上了战场都要做好马革裹尸的准备。若是同他在一起……美人迟暮,唯惜晚已。

傅寒丘抬眸看她,眸中的光却入身上的盔甲一般冷硬:“长公主高贵不凡末将实在与长公主不相配,长公主应当嫁一个与你身份相配的良人,而末将……”傅寒丘顿了顿冷声道:“末将娶谁都是一样的。”

说完他就要走,温霁情不依紧拉着他的胳膊,仍然不死心指着一旁的章周:“这是跟了你二十多年的副将陪你出生入死,若是可以你也一样舍得换掉吗?”

傅寒丘想都没想,毅然决然的点头:“于末将来说,只要英勇果敢换谁来做这个副将都可以。若是找人成亲,道理亦是如此,只要能在家中为我打理好事务,谁来做这个将军夫人都是一样的。”

傅寒丘的意味已经表达的十分明显了,温霁情识趣的松开他眼里还含着泪,却哈哈大笑起来:“可以是任何人,却独独不能是我。谁都可以,但我绝对不是你的唯一也不是你的首选,傅将军是这个意思吧。”温霁情的语气里不带疑问,想必已经知晓他话中的含义。

温霁情早早建立起来的心防,在一瞬间轰然坍塌。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元庆一年,迁泽温嫡长公主赴友邦国——吕宋,和亲。温宏哲还特地为了她改了国号,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当今皇帝对自己女儿宠爱有加。

但温霁情却扬着高贵的头说:“男儿都可以为国征战沙场,女儿为何不能为国家做些事情。”

有几分赌气,也有几分决然。

正月十一,破天荒的下了场大雪,是今年以来最大的雪。

温霁情站在城楼上,大雪纷飞,寒风呼啸而过扬起她长的拖到地上的衣摆,她站在高处眺望。

信笺已经送往扶西,他会回来的吧。温霁情双手交握,痴痴的望着。

傅寒丘要是来了,她可以立马同温宏哲求情,毕竟她的父皇是宠她的。

若是他不来……

傅寒丘那时还在镇守扶西,他坐在营帐中回复温宏哲传来的邸报,事态紧急必须马上传回都城。

这时章周掀开帐帘走进来,在他耳旁耳语了几句后站到一旁。

傅寒丘脸色微变提着毛笔写字的手顿住了,笔尖停在洁白的纸张上,豆大的墨点渐渐晕开。傅寒丘眸光逐渐涣散他抬头看着章周,见章周点头,傅寒丘心里一滞。

一旁的章周抿着唇看着傅寒丘。

傅寒丘喃喃道:“她当真要嫁?”

“将军你说什么?”章周没听清附身问道。

傅寒丘脸色苍白,脑子“嗡”的一声周遭的声音变得很小很轻。

章周在一旁喊了他许久也没见他回应。

“将军……你要不回去见一见长公主吧。”章周在一旁不知道将这句话重复了多少遍。

他重复到第四遍时,傅寒丘才回过神淡淡的说道:“不去了,扶西战事要紧。好了,你先出去吧。”傅寒丘说话的语速很快,生怕章周开口再劝他。

章周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傅寒丘,最终叹了一口气:“末将告退。”

雪下了三个时辰,温霁情也等了三个时辰。以前她总是站在城楼上等傅寒丘凯旋而归,每次等着等着就睡着了。醒来后都会发现自己躺在自己宫殿的床上,而傅寒丘都会守在温霁情的床沿……

雪越下越大,一旁的婢女们怎么劝她,她都不肯走。

等到天色从蓝变黑,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温霁情的心也荒芜一片。

温霁情看着远处大路上,一片空空如也。

她心中已有答案,傅寒丘不会回来了。

从青竹变琼枝,从天光暮雪到残灯寒夜。从年少欢喜到相见不识。

“万事到头都是梦,转头已成空……”如今温霁情脸上依旧挂着笑,喃喃自语。

他们坐在亭廊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傅寒丘最终还是没有问上那句:你为什么要去和亲?

能是为什么?跟他一样为了国家,只是女儿不能上战场,那便以身保平安。

她将要成为一位母亲,有一个真心对她好爱她的人。年到三十,依旧是红光满面身上亦有年少时的风采。

只是再见如故友,没了年少时的心悸。

“祝长公主浅予深深,长乐未央。”傅寒丘站起身向温霁情行礼。

“同乐。”温霁情依旧是笑着的。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有些东西没了就是没了,再回头去找都是找不到的。错过的东西就不会再是属于你,那就任他销声匿迹,沉于深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