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辆马车行至路中,途经灯火通明的都城,马车骤然停下。
徐宴之撩起车帘往都城望去,他摇了摇身边昏昏欲睡的苏祁:“过几日就中元了,去看看?不去别后悔,到了临川我可不陪你一道,城中人都认识我们,说不准又会遇上麻烦事,扰了兴致你怨东怨西,反是让我头疼。”
苏祁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没太习惯眼前的光亮,他半眯着眼,透过车窗往都城看。
“去去去,不去白不去,都城可比临川繁盛些,不知可听曲儿的地方有没有临川多,被苏祎这丫头传染了,一不听曲儿我就睡不着。”
“我瞧你睡的挺好,这一路往我身上靠了几次?”徐宴之无奈,拿折扇点在他额心,叹道:“在凉州待了两日半,我不让你吃喝,只让你食些干粮果腹,你倒也不曾怨我,去都城寻家喜欢的,我请你。”
苏祁豁达的笑着说道:“那倒不用,你不拦着我吃,说不准我就中毒命不久矣了。”
“没那么严重,毒要长年累月,你碰了,只能算是伤身。”
苏祁命车夫将车马停到偏处,两人下马执令进了城,又在都城找了个卖成衣的铺子,换了身衣裳。
在凉州待着,衣裳上奇奇怪怪的味道杂糅一起,气味古怪。两人都爱洁净,愣是忍了许久,苏祁上山挖土蹭了一身的草灰蛛网,徐宴之剖尸摸毒浑身一股腥秽,没一个身上是干净的。
“不是我说那些守卫还敢拦我,没见过我也肯定见过我身上的衣服。”
苏祁换上身玄色圆领袍衫,衣裳绣竹滚云纹,长发拢起扣冠理顺,精神了许多。
他稍稍收拾完朝徐宴之看去,打量他两眼后,揶揄道:“瞧瞧,衣裳样式都根深蒂固了,不穿松垮垮的衣裳会死?整日好似要成仙似的,我穿你的都能到戏台子上唱戏去了,我想起郡主小时候套你的衣裳玩,都差些闷死,像个网罩子,你竟也爱穿……”
“穿着舒服就好,管的宽?”徐宴之微扬眉梢,反嘲道:“你觉得似像唱戏的,是因你我身量差异大,郡主那次不是你拿我衣裳当麻袋,逗郡主玩,唬着要将她扔水里去?不足膝盖高的丫头,你当男孩带着,我还未说你教郡主下河抓鱼呢,你倒是说我说的乐此不疲。”
他说的是实话,苏祁虽然妹妹一堆,但都不爱带着玩,除了像苏祎那般有些男孩性子的,他乐意带着,同是喜闹闲不住,有共同语言。
他带着温苑秋追鹅赶鸭,下河摸鱼,可她纯是好奇心重,什么都想尝试一番,在徐宴之看来还是乖顺不张扬的,最是烦苏祁将温苑秋带出去胡闹,打扮的干净可人,回来后就是个泥娃娃,他如何高兴的起来。
苏祁一时语塞,哼了一声便没再说话了。
徐宴之跟他比素了一些,他不喜繁杂的衣裳只穿了交领直襟的宽袍,墨发挽半插了个白玉簪。
两人说话,无人过来听,出去后见铺子老板颤颤的盯着两人,苏祁的飞鱼服留在案台上。
“草民,草民斗胆一问两位大人是来都城办差事的吗?”
徐宴之进铺子前就发现老板一直盯着他们看,有客人进来老板也不收敛如此明目张胆,想来肯定是要跟他们搭话。
苏祁狐疑道:“差事?没差事,出来玩玩。”
铺子老板显然不信,连忙跪在地上:“两人大人莫遮掩了,最近都城出的事,朝廷怎会不知道呢,昨日草民的女儿被贼人拐了,草民恳请大人一定要救救草民的女儿,城中百家余户丢的都是十三四的女儿家……”
徐宴之问道:“既然女儿被拐走,为何不去报官?问我们作甚。”
苏祁附和道:“这种事情应该报告都城的官府去查,我们今日是来玩的,并非查案。”
铺子老板脸上浮现出纠结之色他叹了口气:“因为都城知府,知府家的小姐也丢了,府衙的人一直焦头烂额哪有闲工夫管我们这些小百姓。”
“这件事还是衙门管吧,我们不便插手。”
徐宴之拉着苏祁出门,才道:“一方各有一方的管制,若是旁人插手处理,那要衙门作甚,事小自了,事大上报,只能做辅不可做主。”
苏祁未答,一路朝着最盛的地方去。
“小姐来个茄饼吗?”街边卖吃食的半大小孩儿极热情的跟温苑秋搭话。
见温苑秋视线落在这边,又说:“可好吃了,要买一个吗?”
谢关宁见状,买来递给她:“我阿娘爱吃这个,在下自记事起就常见阿娘吃,也不见她吃腻,后来我总出来给她买,一来二回,这家铺子就来熟了,味道不错,尝尝?”
温苑秋递给他,他却是摇头:“在下不喜荤腥油腻。”
“难怪生的这么瘦,听阿会说你总一日食两顿,这怎能饱腹,我个头才这般高的,食四顿都会夜半饿醒。”
“谢家家规如此,何况古来常有读书人也如此自省,若饱腹便是满足了欲念,不勤不勉,难成大就。”
果真与她先前猜到了一处去。
突然,温苑秋抬着头指着远处的寺庙,问他:“那个灯笼为何要挂在那里。”
他顺着看去,原是寺庙的广场上竖起一根数丈高的竹竿,顶端系着一盏灯笼。
谢关宁笑了笑,同她解释:“那是灯篙,中元祭祀魂鬼用的,民间传闻,灯篙上的灯笼点亮后,便是告知散布于各处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明天在此处有食物可用,也算是一种挂灯引魂来罢。”
温苑秋恍然:“那真的会有鬼魂来?世上当真有鬼?”
谢关宁摇头道“这世上哪有鬼魂,不过是编造出来的,儿时常听些故事,可故事都是人写的,所以论不上真。”
“有道理,还是谢公子懂得多。”她转眸望向谢关宁,笑道:“我看书少也难记住这些,只是儿时常有人伴我床畔给我讲故事,讲的多是怪谈神鬼,反正我也爱听这些,但听了之后又会害怕,晚上央求我娘陪我睡觉,若是以前知道这是假的,我也不会这么害怕了。”
戌时,街巷的人挑起了屋前悬挂着的灯笼,一条宽敞繁华的街道向东西两边延伸。
温苑秋的视线又被一处吸引,只见一群人在东城酒楼前围成圈。
“小姑娘看你身打扮也不像是吃不起饭的,怎么吃完饭不给钱啊。”
“还说什么忘了带钱?出门没带婢女?骗鬼去吧。”
那女子虽是受训的,可语气颇为硬气:“我真的是荷包被人偷了,你们爱信不信。”
见那女子身形十分眼熟,她急忙拨开人群往里看。
“堂姐?”
温霁芊先是一惊,而后赶紧用衣裳遮住脸。
“哟这小姑娘还知道用衣裳遮着啊,吃东西不给钱还怕害臊。瞧这脸这身段,不如就去群芳阁里卖个一晚上,说不定就能挣个几两银子。”
说完,周遭的人哄笑一堂纷纷应和,语气刁声浪气,听的温苑秋心里十分不舒服,一听便知群芳阁不是什么好地方。
这侮辱人的话语她怎能忍下,也顾不得有相熟的人在旁,温霁芊一甩衣袖,喝道:“大胆!你这市井刁民!竟然敢对我说这种污言秽语,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这话不过是孤注一掷,单她一人如何能斗这一帮子坏心眼的男人。
那人邪笑着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那人向温霁芊逼近眼睛肆意的打量着她,明显是不怀好意。
温苑秋走了过去,冷眼扫过那群人:“旁人有难不帮就算了还在这扇风点火,店掌柜还未说出个好歹,你们便开始挑火,是想让她出丑还是另有所谋你们自己心里清楚,若还不走我现在就去报告官府,到时候你们这些多管闲事的通通都要坐牢里去。”
那男子戾气盛,动了几下胳膊作势要上前:“说老子多管闲事?你在这地界问问,谁能管住老子?你这小丫头是活腻了。”
“都城并非法外之处地,何时地痞流氓也能在都城称王称霸,这位兄弟姓甚名谁,不妨随在下去谢府坐一坐?或改日送些佳礼,请去府衙坐坐。”
谢关宁几步走来,挡至温苑秋面前,手握折扇顶住男子肩头将人往后推。
男子上下打量他,脸色生变后退几步。
慎他不备温苑秋抬脚就往那人胯下踢,着了她一脚正中靶心那人瞬间脸色聚变跪在地上嗷嗷叫。
谢关宁本张口欲言,见温苑秋忽然作为,惊愕不已:“郡主这,这方法倒是狠……”
因这一路上都是谢关宁买东西她没花银两,手头的钱足够丰实,她将钱袋递给酒楼掌柜。
“她吃了多少钱?我替她付了。”
温霁芊在一旁红着脸没抬头看她。
温苑秋瞥了她一眼:“堂姐是偷偷跑出来的吧,皇后娘娘不是说了这次堂姐课业未过关不许出宫么?”
温霁芊蓦然抬头,而后又缓缓低下去:“不需要你管。”
“成,我多管闲事。”温苑秋懒再理她同谢关宁一道走了。
走了几步,她停下脚,回头张望:“人呢?”
“跑了。”
谢关宁见她有些失望:“怎么了?”
“我刚刚那脚是不是有点重,那人会不会废?”
谢关宁默着没回话。
远处,两道身影立了很久才转身融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