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祁性子本就急躁又见他慢悠悠的,更加着急上火,夺了他手中这几日得来的证据,独自去了临川府衙。
临川县令关裴任职刚四年,为人如何他们不了解,只是知晓这关县令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这会赶巧,苏祁刚把兰乑行商人的踪迹和所作所为一一道去。
关裴知道他什么身份,但依旧端坐在堂,一脸肃穆。
“苏公子是何目的?”
苏祁说了半天,没料想自己磨半天嘴皮子,一招猛拳对上了个会打太极的,入了虚无乾坤中,叫他弄的抓耳挠腮极不自在。
“关大人不应该立案查办那兰乑行商人,还有商贾良氏一家,问我目的干什么?行侠仗义,见不得别人做坏事不行?”
关裴沉默半晌,与身旁衙役低语几句,转头对他说道:“本官看苏公子言辞有理有据,但凭这张纸,断不能草草将人抓来,本官派人暗中跟踪那行商人,有结果一定告知苏公子。”
“得了吧,临川这段时间的命案凶案,哪个不是你们请徐宴之来看的,信笺上的就是他写的,关大人爱信不信,我们若有权执法抓人,也犯不着来着请关大人帮忙。”
关裴脸上显露赧色,干笑了两声,道:“本官并非断案出身,苦学一肚子经书,只懂治城理事之法,这些棘手事都给了赵銮去做,现在本官就让赵銮拿令去搜良府。”
“等一等,现在去搜府搜不出什么来。”徐宴之跨步进来,风尘仆仆。
他朝关裴行了一礼道:“关大人爱惜于民,可知晓城南街巷鼓吹喧阗是为何事?”
关裴一愣,斜身问一旁的赵銮:“昨日是不是自城南王家递来请帖了?是王员外郎长女出嫁日吧。”
赵銮垂眼盯着地面,道:“属下烧了。”
“啊!你烧了干什么?”
“夫人说,城南王家白家乃临川二害,不许大人与之有往来,除非将他们撵出临川去。”
“怎么撵?你告诉本官怎么撵?两家现任家主皆是朝中官员,家中富硕又掌握半城之财,本官避之不及还能有法子将人撵出城?”
赵銮哼笑了一声:“大人是陛下钦点下来任职的县官,大人不与之为伍,他们还能暗地里陷害大人不成?”
关裴一时哑然,冲他挥了挥手:“去,差人去王府上替本官传话,就说本官今日有事去不了了。”
“好,属下去。”
赵銮飞也似的跑出了府衙。
苏祁同徐宴之说:“王府喜宴啊,那我们都给自己积点德,别去毁人喜宴了吧。”
“难得,你还能为旁人考虑,我还以为你会借着喜宴去闹一场,将王府喜宴变丧事。”
苏祁立时就不乐意了,“我哪有这么坏,倒是你,这肯定是你心里生出的坏心思,别强加在我身上啊,这可不符合小爷菩萨心的形象。”
“菩萨心?”徐宴之嗤笑道:“你跟白方正说了什么话?我怎么听说白方正被关一夜回府后就蔫巴了,总哀叹此生太长,活不下去的此类话。”
“你管我说什么,他这样不是挺好的?你还可惜他了?”
“那倒不是,只是想知晓你所谓的菩萨心到底有多菩萨。”
“我佛慈悲,小爷我以慈悲为怀,他身残志坚,小爷只是劝他少夜访景春苑罢了,说菩萨是有些自誉了,小爷我应算是个活佛。”
说完,苏祁冲他灿然一笑,挤眉弄眼的样子甚是滑稽。
苏祁与温苑秋一样鬼,都是手脚闲不住的人,若碰面在一起闹,反受罪的就是他了。叽喳吵闹个没完,还串通一气的坑他,所幸他是知晓这两人的脾性,从未在他们两人手里栽过跟头。
见徐宴之转身欲出府衙,苏祁连忙追上凑过去嘻笑道:“你肯定不知道书院中与白方正关系好的那几个背地里是怎么说他的,说他那物状似小儿,我就是拿这揶揄他了几句,他就真的一蹶不振了?不至于吧,难道这是真的?”
徐宴之哑然失笑,摇头叹道:“看来不是讹传讹,他不知道旁人知道他这件事,你说了这么一嘴,他就颓了,假不了。”
苏祁笑得泛起泪花:“呵呵,他还是景春苑的常客呢,人家也不嫌弃他?”
徐宴之挑起眉梢看他一眼,道:“你不也是景春苑的常客?”
“什么常客,我那是白天去听曲儿,我夜里又没去过。”说到这,苏祁立马跳脚,指着他警告道:“管住你的嘴别乱说,不然小爷想各种法子处置你。”
见徐宴之不再搭话,苏祁正色道:“这事怎么办?
“良家现掌家人叫良延,扶西人士,父亲任过扶西县令,幼时扶西险些城破,他爹一片赤血丹心留城守关,而他是被家中叔父带来临川投奔亲戚以谋生计,他继了他爹那灵光的头脑,可却没能成为他爹那样的人。”
徐宴之自顾自的说话,苏祁在旁听的眉头紧蹙。
“你从哪知道的这些。”
“傅将军同我说过,六岁那年我也如良延这种情形,傅将军兴许是想安慰我,才拿他做了例子,但良延的野心太重,执念太深。我即便听了也断不会拿他做榜样,可一棋错,满盘尽输。良家家业富可敌国倒是谈不上,但凭数年累计的雄资,又在临川发家得建树,少说也能敌住半国,如此做法,实在得不偿失。”
徐宴之又道:“我的身份在良家面前仅是蝼蚁,还是别去为难关大人了,要想将良家做的事翻出来弄的人尽皆知,需要你将此事告诉指挥使。皇权之下,遇强则弱,良家就好处置了。”
“我爹才不管这事儿呢,他天天忙得不着家,府上一堆女人每天都来攀着我问这问那,烦都烦死了,等郡主走了我去王府上住一段时间,你得收留收留我。”
“还有这事别找我爹,等我过了这十八岁生辰,就能进宫领职了,副使这重担得落我头上来,我爹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世袭的官不做白不做,还能方便我行侠仗义呢。”
徐宴之拢了拢衣袖,屈身上了马车,冲他招手:“上来?”
“去哪儿?”
“回王府。”
“我去王府干什么?”他说话不过脑,下意识地又道:“行,郡主要进宫念书是吧,我去见郡主最后一面。”
徐宴之倏尔皱眉,轻啧一声,将车帘子甩上:“什么话?改日我寻人给你刻个碑搬到苏府上,你陪着碑睡,怎整日说话一股子阴间气。”
“就你活着,旁人说的话就入不得人间。”
他这边话音刚落,苏祁那边撩帘子进来,“不过,我也没见过你和书院同窗一样,去清河内游水,喂,何时陪我去河里游会儿?”
“不去。”
“为何不去,你怎回回都拒绝我,一个大男人还有什么可害羞的?这都入夏了,去河里凉快。”说话间,苏祁往他身旁凑,视线在他身上游弋,“怎么,你整日裹得像个菜包似的不见肉,莫不是你也如白方正那般,不想让我瞧见笑话你是吧?放心我眼瞎,看见了也不说话。”
“什么癖好?邀我去清河处游水就是为了这个。”
“没见过,想看,我没别的爱好,更没什么龙阳之好,就是单纯好奇。”
话题的偏向越发的怪谲,徐宴之张口欲语,也不知道他从哪生出的邪恶心思,他如此反复再说不出半句辩驳之言。
后有府衙衙役自内堂听闻,门前有凄烈的惨叫声,声大如雷,衙役忙跑出去看,就见着一位着了一身穹灰色圆领袍衫,胸前绣了暗金祥云纹,腰间宫绦穿了环佩甚多的公子哥瘫坐在地,有马车自他面前绝尘而去。
几人连忙过去将人扶起,刚想询问就觉公子哥的脸瞧着十分面熟。
“苏公子?怎么坐在地上?”
苏祁眉和眼拧到一处,扶着腰直抽气,“哎哟,疼疼疼,疼死我了,这该死的黑心男人,小爷早晚要,嘶~下手真重啊,疼死我了。”
他指着马车远行的地方,苦着张脸,差些疼的泪如雨下:“你们快把那徐宴之抓回来,他把我一脚从马车上踢下来,疼死了,扭着腰了。”
“这,这我们也办不了,你们的架得你们自己解决,打伤了打残了才归我们府衙管。”
“这还不算伤?我腰都直不起来了。”
“欸,就是扭到腰了呗,苏公子回去躺躺就好了。”
两衙役将苏祁哄出了府衙,他一路扶着腰,跛着脚暂回了书院歇着。待好一些在书院后弯腰寻了个趁手的东西藏起,备着用。
哪知等到天昏徐宴之也没回书院,书本落在书案上孤零零,他当下就打定主意去王府瞧瞧。
刚到门前就听到王府内一道似戏腔的尖嗓子发出的声落了音,大门敞着,苏祁一瞧便知府内是何种情况。
他不进去,就在外面等,没一会儿就有一众宫廷内侍模样打扮的人自王府出来。他目光随队跟着,漆纱质的三山冠,看衣裳应是皇上身边的左右主事。
自元庆帝即位起,宦官地位一降再降,直到如今皆沦为平起平坐的宦人。苏祁虽未入宫任职,但听自小伺候他的嬷嬷念叨,眼下锦衣卫重权在握,他若想得自由身不被束着,该听苏玉堂的话,尽早就任副使一职。
“苏祁,你来做什么?”
徐宴之本想了事后顺道回书院取书,刚出门就见苏祁面含愁思的站在府外。
苏祁面短容秀,眉眼五官生的紧凑精巧儿,是个娇生惯养泡在糖罐子里养出来的模样。
他娘在世时,徐宴之有幸见过一次,还有与他同父同母,嫡出的二女苏祎,同他一样的执剑习武,也与他一样直爽飒然。
但看相貌只感叹儿似母,女似父。
与他无旁的形容词,只听书院同窗常背地里戏称他为女儿面男儿身,徐宴之当下就搬出那些听来的话做了比对,方觉确实如此。
苏祁没好脸色给他看,拿来他落在书院中的书拍在他身上。
“小爷我没消气呢,还要好心给你送书,这排面放在书院就没第二个。”
“成,回头将你差的课业全都过了,苏公子觉得如何?”
苏祁闻言立马变了脸,喜眉笑眼的说道:“真的?你可别最后反悔。”
“不反悔。”
他探身往府邸内看了一眼,“郡主走了?”
“还没到时辰,明日启程去皇城。”
苏祁面露不耐,啐了一口:“麻烦,要是我早就走了,留在府里是上赶着被你压榨呢,身旁留着个黑心烦人鬼实在不安全,心疼郡主一刻钟。”
徐宴之没与他计较这些,正色道:“我回来时顺道在良府周围转了一圈,你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
苏祁立马凑了过来,眸中清亮有光:“你不会发现什么暗道地窖了吧,如话本子上写的那样?暗道通了某处暗藏玄机之地,地窖内藏污纳垢,将黑心钱全藏了进去?”
“想象力不错,但话本归话本。”
徐宴之手握成拳,摊开给他看手心里藏着的东西。一片粘着脏污毛屑的鸢羽,骨粗毛长。
“这,这是鸢鸽的羽毛啊,这么大一片羽毛在临川地界一辈子都见不着,只有南疆和扶西这两地才会养出那种大鸢鸽,听说不仅能传信还能啄死人呢。”
“兰乑在左,伽玛居右,车辖铁尽相距甚远,而南疆和扶西属边关塞上,能养出这类擅战鸢鸽说得过去,不过鸢羽落在临川,那定是与这两地有人私下相通,虽不知因果,但我觉得此事定然不简单,我得告知傅将军去。”
他决心下的快,事儿办的也快。
不日正午,温苑秋被从宫里来的马车接走,家仆刚把府邸门前的落叶尘垢清扫干净,一阵急促的马蹄便在府门前落定。
傅寒丘卸去甲胄,着了身轻捷便装前来,他勒马翻身下来,跟着领路的家仆入了府门。
“傅将军,好久不见。”
徐宴之闻声出来,同他作揖行礼,复将人带去了客堂。
傅将军打量了他许久,笑着说道:“长的真快,不过十年未见,这个头能抵上营里大半数的人了。王妃提过你习律法擅断案,我看却有文人风范,提剑染血有些可惜人了。”
“确实如此,但在下并非擅长,只是闲来无事时的爱好罢了,不过眼下有一事我办不了,需要傅将军出手帮忙。”
“信笺我看了,我以为良延不听我的劝告会去投奔旁的人入营为兵,若听了我的劝告入朝为官那也实好,怎也不知他会行商做生意,成了商贾人士。”
徐宴之将昨日在良府后街暗巷杂间处,捡来的鸢鸽羽给他看。
“傅将军先前在扶西守关,可在营内养过此类鸟?”
傅寒丘眉间染霜,略微凝重:“见过倒是见过,不过那是先帝在位时,正营内饲养过。后因这品种的鸢鸽性情暴戾,不易驯养,在营内稍有看管不利,便会用尖喙利爪抓人,行军途中缺少医疗,会致伤口发炎溃烂,影响战事。后被尽数绞杀未留遗种,现在出现,实在古怪。”
徐宴之眸色微暗,将鸢鸽羽随手丢到桌旁的炉火中,火焰猛然跳动,羽毛燃起发出细微‘噼啪’声,一股焦糊的味道涌出。
两人视线皆凝着在跳跃的火焰中。
“看来是谁留了,私下饲养。”
傅寒丘沉默着,似是思忖他的话,他起身将茶盏搁下,往门口走:“我遣兵去暗查,有消息了我在来王府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