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医的声音低低的,一双眸子在昏暗的烛火下晦暗不明:
“虽然微臣只是猜测,并没有看到实据,可殿下,这世上哪里来的这样巧的事情呢?”
“是啊。”
姜若瑶身子微微向后靠着,将整个身子窝在了椅子上,清冷的双眸微微的眯起:
“是啊,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呢?若非天意,那便是人为。既然满宫里妃嫔都喝了这碗避子汤药,也有人在断了汤药之后再度怀上皇嗣,那为何母亲为因此伤了身子?”
赵太医依旧是低着头:
“虽然说是一样的汤药,可这宫中向来是跟红顶白,捧高踩低,有人虽然喝着避子汤药却位分高恩宠深,那膳食司的人自然会小心谨慎的对待,每一样草药都会仔细酌了重量,可贵嫔当初位分低不得宠,便难保不会有人偷奸耍滑,随意将草药丢进去了事,只求达到避子的效果,而不会在意是否会伤了喝这汤药人的身子。”
姜若瑶摩挲着佩玉,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怪不得林羽庭会特意让她见赵太医,就是为了让她看见这皇室肮脏的一面。
不仅是她和母亲,成王府也是皇帝糟污手段下的受害者。
想到那一日在顾离针下解毒的林羽庭,如同一块破碎的布帛,姜若瑶垂下了眸子。
“嗯,我知道了。”
姜若瑶忽然觉得有些疲累,扬声让雨葡进来好好的赵太医送回去。
双手无力的搭在椅子扶座上,姜若瑶失神的看着屋顶上雕花的横梁。
一只蜘蛛正悠哉悠哉的吊着一根蛛丝往下坠着,摇摇晃晃。
姜若瑶眯眼看过去,却发现那横梁之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蛛网,网上黏着一些灰尘与蚊虫,显然是有些年头了。
姜若瑶看着看着,忽然自心底里生出一股无名的怒火来,猛的站起身来自角落里拿起一个扫帚,狠狠地砸向了脏污不堪的横梁。
扫帚顺着姜若瑶手腕上的力道砸到了横梁之上,宽大尖锐的扫帚尖在那些蜘蛛网上滑过,复又重重的落在了地面上。
那些蛛网经年日久,蛛丝的坚韧超过了姜若瑶的认知,她奋力之下抛过去的扫帚也不过是划破了一两个,抖落下一层细细的灰尘。
这对于几乎是遍布灰尘和蛛网的横梁来说,也不过是千山微雪的区别。
姜若瑶愣愣的看着面前散落的扫帚,自心底生出一股无力感来。
屋内灰暗不明,屋外夜色肆意蔓延。
皇帝安抚好伤心的梅贵嫔后,鲜见的没有沉稳的睡去,而是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寝屋,推开了隔壁暖房的门。
门内,李太医正弓着身子候在阴影里。
即便那间暖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即便他身处阴影之中,即便有人推门进来也不能立时看见他的脸,可李太医仍旧保持着一种僵硬的微微佝偻着身子的姿态。
那是经年日久,在帝王身侧被浸淫出来的对于皇权的忌惮和恐慌。
李太医听见皇帝推门的动静,立刻走了出来毕恭毕敬的朝着皇帝行了一礼:
“陛下!”
皇帝摆了摆手,刚要开口又猛的顿住,最后压低了声音说道:
“梅贵嫔的身子是不是因为喝了那些汤药的缘故?”
李太医心头悚然一惊,出于医家的本能就要点头应下,可随即便回过神来。
缓缓的摇了摇头,李太医沉稳的回禀道:
“不会,陛下赐下的汤药已经传承了几代,微臣等也着意加了许多温补的食材进去中和它的凉性,是不会对人的身体造成伤害的。”
见皇帝仍旧垂着眸子不语,李太医想了想又大着胆子补充道:
“况且陛下育有十数位皇子公主,况且贵嫔膝下也有十一公主这位金枝玉叶,这更加说明了那避子汤药并不会伤害贵嫔的身子。”
皇帝沉沉的面色这才得以稍稍的和缓,问道:
“那贵嫔的身子若是断了汤药好好调理一番,可还有怀上皇嗣的可能?”
李太医面色为难,斟酌了又斟酌,才伸出两根指头比了比:
“即便微臣拼尽全力,也只得两成的把握。”
皇帝失望的皱了皱眉毛,摆手让李太医退下。
李太医走后,皇帝独身一人站在暖房中站了许久,半晌才惋惜的叹出一口气来。
迈着稍许迟缓的步子走了回去,可一推门便瞧见了梅贵嫔坐在了床边。
梅贵嫔见皇帝来了也不说话,只是神色温柔的走近了皇帝,伸手摸了摸他身上的凉意,轻声说道:
“臣妾不能为陛下诞育子嗣,陛下很难过吗?”
皇帝勉强的扯了扯嘴角,安慰着说道:
“不会的,梅儿你只是身子娇弱了些,让太医好好的给你调理一番一定能为朕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的。”
皇帝虽然口中如此说,可李太医那灰暗的面色以及那伸出的两根指头却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
梅贵嫔面色苍白,如一枝摇摇欲坠的柳叶在风中飘摇:
“是臣妾没用……”
此时的梅贵嫔不施粉黛,一双清冷坚毅的眸子不错眼的看着皇帝,眸中尽数都是对皇帝的依赖,爱慕以及不舍。
半晌,梅贵嫔才伸出手掌无力的推了推皇帝的身子:
“既然臣妾无福为陛下诞育皇嗣,也不敢耽误皇家开枝散叶的重任,陛下还是去旁的姐妹宫中吧。”
看着梅贵嫔落满泪水的面庞,听着含泪啜泣的声音,皇帝恍惚间看到了那一夜跪在他榻边哭得肝肠寸断的溪儿。
那一夜,任由她落了半夜的泪水,皇帝也没有起身看她一眼,最后竟然成了他心中永远的遗憾。
所以,在面对与沈溪相似的梅贵嫔的哭泣时,皇帝心中一软,伸出手慢慢的将人拥入了自己的怀中:
“朕没有去旁人的宫里,朕就在这里陪你。”
梅贵嫔眸中的泪珠一颗一颗打碎在皇帝的肩头,压抑着喉间哽咽的冲动,低声细语道:
“可是臣妾的身子再难怀上皇嗣了,辜负了陛下的心意……”
“那不要紧,朕已经为你想好了法子。”
皇帝宽大的掌心抚摸着梅贵嫔的后背,从来不假辞色的帝王难得的对妃嫔软了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