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医院。
顾临脱下白大褂之后,倚靠在墙背上,神情前所未有的疲倦,这半个月以来,眉头就没怎么舒展开过。
倒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以攻克的难题,而是因为周小小那姑娘。
以往多活泼可爱一姑娘啊,这会儿,连笑都不会了。
地震那会儿,周小小是被双亲护着,这才得以侥幸活下来的。
是她的父母,以血肉之躯为她撑起了一切,将她整个护在怀中……然后身体慢慢变凉,僵硬,直到再也应不了一声。
顾临不敢想象,她那会儿该有多绝望。
“顾医生!”
房间门被推开,护士一脸慌乱跑了过来,门都没顾得上敲,上气不接下气。
顾临揉了揉眉心,压下心中焦躁,语气温和,同时也有些疑虑,“出什么事了?”
他刚做完一台手术,并没有什么问题,手术很成功,难不成是有什么术后并发症不成?
“是刚才那个病人有什么不良反应吗?”顾临边说着边拿过白大褂准备穿上。
护士气喘吁吁,因为太过紧张,怀中病历本都要被她给捏皱了。
“顾医生,不是。”
“是周医生。”
顾临拿着白大褂的手顿感无力,就那么看着白大褂在手中掉落,抓都抓不住,心慌得不成样子。
他抓着护士低吼,“周医生那里怎么了?”
明明他先前去看过她的,生命体征早已恢复正常,就是迟迟醒不来。
顾临觉得,和身体没多大关系,更多的,则是她在下意识在逃避。
她不愿醒来,面对这一切。
“顾医生,主任说周医生情况很不好,心率下降过快,她没有求生意志,让我过来喊你。”
“顾医生,你快去看看周医生吧,她往日里最听你的了。”
“你说东她绝不敢样西……顾医生,你让她活着,她会听话的。”
“周医生那么乖……”说着说着,护士忍不住哭了起来。
而顾临早已离开。
周医生一家是从残垣断壁中刨出来的,只不过活着的,如今就她一人。
她曾醒过一次,然后就再没有醒来。
她们都知道,她潜意识里在逃避这一切。
病房里,顾临穿着无菌服,看着病床上瘦得不成样子的周小小,眼眶一酸,瞬间泛红。
他上前握住她的手,不敢太过用力,怕她疼,却又怕不用力,什么都抓不住。
“周小小!”顾临说。
“冬天快来了,你不是说最喜欢下雪天吗?”
“我带你去滑雪。”
“顾医生很有运动天赋的,我手把手教你,无论你多笨,在雪地里驰骋不成问题。”
顾临断断续续说了很久,可周小小依旧不为所动,耳边都是滴滴滴的仪器声,眼看着心电监护仪就要变成一条直线,顾临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他握着周小小那只不敢用力的手臂,这会儿手臂凸起的青筋,令人心惊。
“周小小。”顾临怒吼。
“你这个懦夫。”
“你这条命是你父母付出生命才换来的,你有什么资格作贱?”
“你想死,你问过他们的意思了吗?”
顾临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见她眼尾流出一滴泪,知道她能听见之后,声音又软化了几分,还带着些许祈求。
“周医生,好好活着。”
“连带你父母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看着心电监护仪慢慢恢复正常,顾临腿一软,站都站不住,半跪在地上,狼狈得不成样子。
他久久低着头,身子微颤着。
是喜极而泣。
她终于……有求生意志了。
顾临看着医生护士鱼贯而入,替周小小做着各种检查,脸上表情各异,却不难看出,纷纷松了一口气。
不再是以往的沉重。
周小小这条命,算是……救回来了。
接着,他两眼一抹黑,晕了过来。
接连多日的超负荷工作,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顾医生!”
“快,顾医生晕过去了。”
“……”
另一边军区医院里。
程序言穿着病号服,百无聊赖躺在病床上,整个人面色红润,容光焕发,那精神劲否提多足。
程宁拎着包,双手环着胸,一头黑长直发齐腰,穿着一身黑色长裙,踩着高跟鞋,整个人气场十足,又A又飒。
她居高临下看着他,眉心微蹙着,似是十分不解,“所以,你到底伤了哪里?”
她瞧着他生龙活虎的,就是负重跑个十公里都不成问题。
怎么还住起院来了?
亏得她听到他抗震救灾住院的消息,丢下一堆公务,马不停蹄从m国赶回来,结果呢?
就这?
“小言,说话,别逼我抽你。”
“姐!”程序言将枕头抱在怀里,看着她,“女孩子家家的,能不能别总是这么粗鲁?”
“你看看你,哪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
“闭嘴。”话音刚落,程宁直接将包砸他身上。
“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还不是怕你死了没人给你收尸。”
程宁一屁股坐在病床上,指着不远处的饮水机,“倒水。”
“切点水果过来。”
“再给我做点吃的,我要中餐,谢谢。”
程序言顿时语塞,不可置信指着程宁,又指指自己身上的病号服,“你是病人我是病人?”
“程宁,做人要讲良心。”
“你还是不是我亲姐?”
程宁举着手机,屏幕亮着,上面的号码清晰可见,“去不去?”
“去。”程序言利落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任劳任怨倒水,切水果,最后走进了厨房。
“饿谁也不能饿着我姐啊。”
程宁将水杯放在柜子上,手里端着盘子,嘴里嚼着水果,迈步向厨房走去,身子慵懒靠在门框上,看着程序言动作熟练起锅烧油,莞尔一笑。
“算你有点良心。”
“小言,加麻加辣。”
程序言歪着头转身,神态都透着一股无力感,“程宁,我都长这么大了,能不能别叫我小言?”
程宁,“没大没小。”
“无论你多大,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那个跟在我身后的鼻涕虫。”
程序言闻言,眉头紧紧蹙在一起,能夹死个苍蝇。
“程宁,什么仇什么怨啊,恶心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程宁漫不经心,“好处多了去了。”
程序言问,“比如?”
程宁将果盘放在一旁,定定看着程序言。
“比如,我对那小姑娘,印象还挺不错的。”
程序言忙狗腿跑过来,“姐,还想吃什么?”
“我亲自下厨。”
程宁无语,“……出息。”
程序言行了个标准绅士礼,“能为程女士服务,是我的荣幸。”
程宁,“……”
啧!
果然和妈妈说的一样。
程序言这小子,竟然栽女人身上去了。
只见程序言颠着勺,哼着歌,一气呵成。
没多大功夫,家常四菜一汤,就被端上了桌。
“程女士,请!”
病房里本就应有尽有,加之程序言身份又特殊,无论食材还是其他,自然不缺。
程宁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的四菜一汤神情有点动容。
看着程宁一直未动筷,程序言问,“不喜欢?”
“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啊?”
“要不然再给你做点别的?”
程宁见他站了起来,忙道,“不用。”
“喜欢。”
“就是……”记不清有多久没吃过了。
好像自结婚以后,就再没吃过。
程宁拿起筷子,夹了块蒜香排骨放进嘴里,还是记忆中的味道,半点没变。
就是嚼着嚼着,眼眶难以自持就红了起来。
程序言见状顿住,指腹微微攥紧,又松开。
他拿起筷子,给程宁夹了菜,温和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而程宁,身子止不住微颤起来,“嗯。”
病房里‘郎情妾意’,病房外,安暖提着食盒的手,因为捏得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来了有好大一会儿了。
大概就是天之骄子的男人解下围裙之后又将盘子一一端上桌那会儿就来了。
她亲眼看着程序言替她拉开椅子,给她夹菜,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柔情。
柔和,亲昵,怜惜,伴着心疼……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另一面。
安暖不免想起她妈妈说的那句话:暖暖,有钱人的游戏,你玩不起,圈里一套,圈外一套。
妈妈说,乖囡,听话,我们离开这里,远离这些纷扰。
是啊,程序言生来就站在金字塔顶端,他们这辈子本该就是不可能有交集的两条平行线。
这个女孩,估计就是他门当户对,旗鼓相当的未婚妻了吧。
看吧,没了容音,还有千千万万个容音,可这些人当中,唯独不会有一个叫安暖的人,乱入其中。
安暖将食盒放在病房门前,没有任何犹豫,转身离开。
她前脚刚离开,后脚,张肃就提着大袋小袋,风风火火走了过来。
张肃看着门前的食盒,只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安小姐前面拎的那个。
是先前,放在程总别墅那个暖黄色食盒。
他看了眼手中的大包小包,没有犹豫,敲响了门。
虽然门是半开着的,但也没有直接推开进去的道理。
“来了。”
程序言听到敲门声,眉开眼笑,半分不值钱的样子,傲娇得不行。
“姐,赶紧吃。”
“我还没吃呢。”他就知道,安暖心里心疼着呢,才不会不管他。
她就是典型的嘴硬心软。
“吃了赶紧走,张肃一会儿过来,我让他送你。”
他这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和安暖有点儿进展,他可不想让人打扰。
安暖脸皮子薄着呢。
“对了,你要回老宅还是?”
程宁放下筷子,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家这个跟磕了药似的弟弟。
那屁颠颠去开门迎人的样子,别提多想踹一脚。
“送我去酒店就可以。”
程序言手扶在门把上,顿了一秒,“……行。”
门拉开,见着是张肃大包小包站在门口,程序言脸一垮问,“怎么是你?”
张肃,“程总,为什么不能是我?”
他扬了扬手里的大包小包,“程总,你要的东西,都给你带来了。”
无论是生活用品,办公用品,应有尽有。
他们家程总这是要把医院当家住了啊。
程序言给他侧了侧身子,满脸不爽。
安暖这个狠心的女人,真不管他死活了?
正要关门,张肃忽然回头说,“对了程总,安小姐的食盒在门外,你拿一下。”
“嗯?”程序言将头探出去,往下看,一个眼熟得不行的暖黄色的食盒,就那么映入眼帘。
程序言将弯着腰,将食盒提在手里,向四周看了看,没见着安暖,这才将门关上。
狐疑地朝着张肃问,“安暖呢?”
张肃忙着放东西,头也不抬,“不知道呢。”
“程总,我没见着安小姐。”
程序言提着食盒,一时站在那里,像老僧入定般,就不动了。
程宁将前面砸出去的包拿起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小言,姑娘跑了?”
“这对你……也没你嘴里说的那么上心嘛。”
程序言心一堵,瞪了程宁一眼,朝着张肃道,“张肃,马上送程宁去酒店。”
张肃放下手中的东西,硬着头皮,“大小姐,请。”
程宁耸耸肩,走了出去。
两人离开之后,程序言迫不及待拿出手机,给安暖拨了过去,下一秒脸一黑,手机差点没被他丢出去。
他不可置信,“拉黑了?”
程序言咬牙切齿,“安暖,可真有你的。”
这分钟,食盒里色香味俱全的东西瞬间不香了。
程序言黑着脸,像个罗刹,提着食盒,穿着一身病号服,雷厉风行从病房走了出去。
他一定要将安暖摁住……抽……亲死她算了。
……
欧洲。
庄园里,先前被包裹得像木乃伊的女人这会儿已经拆掉了所有纱布。
身边仪器声音响个不停,众多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在为她做着各种检查。
许久之后,为首的医生对女人说道,“恢复很不错。”
随后并让人给她搬来一面镜子,放在她面前。
“您可以看看镜子。”
女人垂着的头这会儿才稍稍抬了起来,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中恨意迸发,面色都开始跟着狰狞。
医生见她神情激动,忙开口,“小姐,放松心情,别激动,这对你很不利。”
女人死死掐着手,指甲陷入肉里毫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