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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风雨摧掀着檐瓦,猛然将还深陷在三日前的动荡中的人惊醒。

宫女收回目光,心有余悸,好似三日前的机锋与血雨未散,她怕沾染一点,便不得善终。

如今盛京重兵围城,满城捉拿那阴谋败露之后潜逃在外的敌国君王,而后整个中原大地,数百城关,竖起高防,用整个中原困杀西域使团。

就这短短三日,无数证据涌入朝堂,桩桩件件直指定安侯府通敌叛国,诱拐太子谋逆。

明堂上的鲜血洗不清他们的罪名,三百年的忠勇续不了侯府的气数。

陛下震怒,百官惊惧,证据一出,太子被废,定安侯府,满门抄斩。

明明三日前便已入夏,可整个盛京却反而陷入了数九寒冬,人人自危。

如今谁都不敢与太子和定安侯府扯上一丝关系,生怕罪连己身。

她叹了一口气,又回头望了一眼跪在殿中,一片死寂的人。

盛京剧变发生了三日,这三日的问责中,却丝毫不见她的身影,只闻她滔天的罪行。

更闻,三日前的那个夜晚,西域的君王为了她,发了疯似的杀上了宫门。

一人荡扫了整个皇城禁军,千秋独有的震开了他国的宫门。

蜿蜒的鲜血染红了整条长街,大雨冲刷三日,长街之上,血还未尽。

若不是后来各地的玄甲卫闻声赶来,还真让他们一起逃出生天。

如今阴谋败露,西域君主被赶来的国师救走,不见踪迹,盛安郡主被困宫门,失了心魂。

她叹了又叹,不知道是该笑他们的罪有应得,还是该叹他们的盛世爱情。

她抬脚跨出殿门,大雨伴着惊雷一番又一番的落下,这间宫殿却依旧安稳的矗立在雷雨之中,透着与世隔绝的死寂与幽沉。

盛安郡主不见踪迹的那三日,其实就昏睡在这殿中,一觉醒来,大厦已倾,心魂俱碎,万念俱灰。

不知道是陛下念及侯府百年,劳苦功高,还是陛下仁慈,不忍寒了将门的心,定安侯府通敌叛国却未波及九族,只判了满门抄斩。

而明堂上的那场血雨从未波及到这殿中之人,只因太后与永嘉公主以死相护,陛下也无意动她分毫。

如今定安侯府满门下狱,秋后问斩,独独她还留在宫中。

“啪嗒”一声,大殿门被合上,整个宫殿又陷入了死寂,万籁被阴仄掩埋,只余那满殿的白幔舞悲凉。

窗外风雨急促,随着日影轮转,一程高过一程,彼时风过西楼,殿门又一次被推开。

盛帝一身黑红龙纹冠服,缓步走了进来,平静威严的目光直直落在垂首跪在殿中的女子身上,空旷的宫殿中回荡着他的脚步声。

他停在满身缟素的人身前,垂眸看着那道纤细无比的身影,不过短短三日,便已形销骨立。

他俯身抬起她垂下的头,一滴滚烫的液体蓦然砸在他的手上。

看着手背上滚过的红色泪痕,眸光动了动。

泪尽泣血。

他叹了一口气,音色寂然,“你若不是这般聪明,便不会有这般痛苦,至少,懵懂一世,不感世态炎凉,便不会心痛万分。”

闻言,地上的人终于有了一丝反应,气弱至极的声音缓缓在空旷的宫殿中响起,好似下一秒便能消散。

“我若不发现这背后的真相,你如今是不是也成了我的救世主?我要愧疚于你,我要跪地求你的原谅,我还要为我侯府满门向你磕头?你的一点赦免,一点维护,我便要感激涕零,我要更加忠你敬你,就算让我去死,我都毫不犹豫?因为你最无辜,你最仁慈,你被至亲之人欺骗,你还能恕我护我,你就是我这一辈子都要愧疚的亲舅舅!”

游丝之音,被风一吹,便散在了风中,可字字诛心,声声泣血,彻底撕开了这伪善的面具。

她用尽全力推开面前缄默不言的人,声嘶力竭。

“你让我侯府百年辗转奔走证明忠心可酬成了一场笑话!!!你凭什么来做我的救世主!!!”

她以前竟相信只要她不停的跑,便能逃离倾轧来的风雨。

这简直就是一场笑话,是天在杀她,她能逃到哪里去,她到底能逃到哪里去!

她们一步一步向前追寻真相,最后才发现,越是向前,越是一步一刀,将她们一遍又一遍的碾碎,最后连灰都要扬掉!

什么是命?

这就是命,就是任你万念俱灰死而复生,日夜不停绝望哭泣,也依旧拿它没有办法的东西。

如今,梦终于醒了,梦里的世界,塌了。

她到现在,到现在都不敢去想任何事,她怕她能疯掉。

盛帝看着无力倒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的人,好似痛到了极致,下一秒便能碎掉。

他叹了一口气,起身走过去将人抱起,朝着殿内的软榻走去,音色沉寂。

“朕用你皇祖母的名头,提前将你与你阿娘叫入宫中,便是想避免今日之局面,可阿榆还是知道了真相,扰乱了我的布局,自己也痛苦如斯。

你看,你二表哥便将晔儿保护的很好,宁愿揽尽一切罪名,痛极而亡,也不愿晔儿知道一点真相,不知道,便不会痛苦,更不会绝望,他就算不是太子,也依旧是朕的好儿子,朕也依旧是他最敬爱的父亲,为父者,自然会护儿女周全。”

他像是一个将人心研究的极透极透的魔鬼,知道怎么做能将自己从一切的罪恶中剥离,不沾一丝污秽,清清白白的成了所有人的救世主,轻而易举的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间。

这一刻叶昭榆竟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该有的样子。

她倒在榻上,再也没了一滴眼泪,强行的将自己拼起来。

她不能碎,那夜宫门被砸开,她看见他,她便知道,她不能碎掉,不能……

“他们都是你的儿子,你怎么能这么对他们……”

盛帝站在榻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改往日的温情友善,说出的话凉薄入骨。

“帝王最不缺的便是儿子,谁能顺应龙心,谁便是朕的好儿子。”

随后他目光落在那张苍白至极的脸上,缓缓开口。

“阿榆太聪明了,聪明的让朕多次狠下心来杀你,可最终都让你逃了,朕却是次次松了一口气,原来朕也不忍心杀阿榆。

可又是这份聪明,让朕感到害怕,朕怕阿榆查出了所有真相,届时,定安侯府还没被扳倒,却与西域联手一起对付朕,朕这才迫不得已提前对你们出手。

阿榆的依仗,定安侯府、西域,一个都不能留。”

叶昭榆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们先前以为所有的杀机都是为争夺太子之位而起,原来是她们一叶障目,看偏了局势,竟不知那真的全是意指侯府!

是她们太蠢,看不透被王权摆布的迷局,还以为君心能赌,到头来,从一开始,君心便是杀心。

盛帝看着满脸悲怆与嘲弄的人,感慨万千,“阿榆啊阿榆,你们若不紧紧相逼,朕也不会这么快的出手,也许你还能与朕再走一局,你为赢局也不是没有可能,悔吗?”

叶昭榆鼻尖一酸,紧紧攥着被子,终是哭出声来。

“悔。”

悔她的付出,悔她的感情,悔她的机敏,悔她的一生……

要是,要是有重来,她宁愿懵懂一世,不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