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头现身悦来客栈是被镇衙主官亲身请来帮忙的,来前数次教导谨言慎行。
跟尸体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他当然明白跟活人打交道更懂得分寸的道理。
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词儿都不外崩。
让仵作验尸不是麻子信不过明心道长的推断,只是对那蛇妖有些不熟,唯恐留下什么后手作祟。
老金头一脸淡漠,手套两只牛皮薄套,以蒜汁浸透的麻布蒙住口鼻,屈身下蹲,手法熟稔地查验杜秀才的尸身。
“死者失血过多,俩手腕有创伤,以鸡骨刺破手腕,鸡骨空心,人血经鸡骨缓缓浸透被褥,无声无息。死者生前无挣扎痕迹,手足无勒痕,面容安然,胃囊留有残食,无毒。排除他杀毒杀,死者死于失血过多。”
高文彦听到老仵作所作尸结,回想起杜秀才奋力吃鸡时的情景。
或许在那一刻清醒了吧,或许那蛇妖被牧之斩杀后就明白往日的荒唐了吧。
自杜秀才清醒后方知往日荒唐事,既无颜回乡更无颜面对意中人柳玉环柳姑娘。
哎。
回望往日种种惨笑不已,留下一封遗书,干净利落地选择了离世。
他乡遇故人,故人寻短见,麻子心情能好才怪呢,尤其是杜兄留言帮忙将遗体火化,把骨灰撒在海里。
这人世间他是半点不留恋,可远方还有位好女子等着他荣归故里、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举案齐眉呢。
咋办?
烟消云散?
骨灰可撒大海,可辜负的那份情呢?
也没留下寄往故里的家书?
难道让他口传?
麻子正是知晓柳玉环与杜兄的情缘才心中纠结万分,是实情相告还是留几分尊严给杜兄?
身败名裂啊,还可能再添一缕倩魂。
。。。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尊重杜兄遗愿,将骨灰撒向三河镇外的大海,不过所遗留的几本孤本嘛就别烧了。
待杜秀才的骨灰装匣,麻子才对身旁一直陪伴的众好友谢道:“近日多谢了。”
“牧之此言过了,不知杜兄性子刚烈,是我等照料不周。”董子逸依旧自责。
“子逸兄有所不知,真不怪你。杜兄自幼失怙失恃,长于长兄家,难免受其兄嫂诘难,后因读书耗资被长嫂所恶,出门离家谋生。曾在街头代写书信勉强果腹,后私塾教书时不忘攻读研学,与良善商户好女子柳玉环互生情愫,柳家好女几年前因家遭大难孤苦伶仃,两人身世悲惨,同病相怜,如今再闻...我怕一封书信过去再添一缕幽魂啊。”
“没想到杜兄身世如此悲惨,如此一来,真不好往他家里捎信了。”
高文彦同几位好友互看一眼,顿觉此事略棘手,杜兄给牧之出了道难题啊。
桦南郡阳州河阳县,味极鲜包子铺。
客流不绝,便宜又实惠的包子是卖力气的脚夫力工最爱的膳食。
这年头几文钱就能尝到荤腥,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儿,要不说柳掌柜仁心仁义呢,街面上谁提到不竖大拇指赞几句。
即使味极鲜的生意红火不减,掌柜柳玉环依旧素面布衣,头插铜簪,不拭脂粉,整日里忙忙碌碌的。
她年纪也老大不小了,邻里街坊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若不是有杜秀才在她心里“拦着”,柳玉环家里的门槛早被那些个热心媒婆踏烂咯。
。。。
大魏平京,禁宫。
魏皇日感精力不济遂决意退位,乾定六皇子魏玉景为太子,太子不日继位,普天同贺。
新皇登宝,改元丰德,新朝新气象,大赦天下,一应公文即可通告各郡州县治。
牢狱凡犯轻罪者皆酌情减免,重罪者酌情从轻从减,恶罪者遇赦不赦。
当然这牢狱指的是各郡州县的监牢,似黑冰台的黑狱和刑部的大牢历来不在此列,能入黑狱者基本都是犯重案大案的妖魔邪人,能入刑部大牢者大多是恶罪要案重案犯。哪位新皇登宝才赦免这些个混蛋玩意儿?
再有便是一位紫衣禁宫内侍携新皇圣旨在黑冰台几位秘卫护持下乘坐巨鹰匆匆由京城卧虎丘出发一路急行往南。
颍州三河镇。
麻子等人以当地海镇百姓的习俗,将非常身故的杜秀才的骨灰混杂些粟米揉成米团儿撒向大海。
在码头空地上撮土为坛,燃香三炷,青烟袅袅。
斯人已去,呜呼哀哉。
待事毕,麻子等书生并未转身回船,而是在长长的码头临海石道上漫步散心。
以麻子的意向是亲身回趟故里将丧讯告知柳玉环姑娘,只是其中些许不足为道的事儿就不提了,若是杜兄家中疑问的话便言他一路游历结友路经颍州三河镇时突发恶病,不治身故。
别的事还是缄口不言为好。
不说因美色误终身这等糗事太损读书人体面,单是此等难堪更伤人心,在此麻子也请求高文彦等人勿以此笑谈,众人皆应。
至于麻子想半途回老家一趟的请求,蔡侍郎那里好办,只是郡主那里不好交代,毕竟自京城出来时领了礼部差事的,岂能半途而废?
“我去亲自拜访下郡主。”
麻子微微眯眼远眺远处海岸,思索几息。
“先不急,我等先拜访下蔡侍郎,探探他老人家的口风。即便一路来蔡侍郎对我们多有照顾,但这是皇命,毕竟牧之你还领有副使的差事呢,这婚使团副使暂离使团可不是小事,蔡侍郎是正使,由他在郡主面前先说和的话更好。”
高文彦好歹在京城混过几年的,这其中弯弯绕绕也略知一二。
“文彦兄言之有理,考虑周全,我等先去见见蔡侍郎。”尤青阳和钱元阳齐声道。
“那好吧。”
见诸位都这般上心护他周全,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若非此事他真不想单独拜见兰阳郡主。
兰阳郡主的座驾巨舰兰阳号,蔡大使的舱房。
“牧之担任婚使团副使深感责任重大,虽不惧行程路遥,如今思乡情切想回老家看望父母体安,聊表孝心,再回归使团。故牧之请求暂离使团一段时间,还望蔡使体谅一二。”
麻子选择独身拜见蔡使,谢绝了众好友的帮衬。
就知道张副使独身来见没好事儿。
还有年轻真好。
蔡老头儿并不担心一众书生会在三河镇吃亏,带兵强势横压青楼,只为博美人一笑。
年轻真好啊。
蔡侍郎很会当主官,不该多问的一律不问,不该多管的一律不管。
蔡侍郎虽是使团正使,但以那兰阳郡主的性子,他这婚使团的正使也是带引号的,好多事都做不了主,能指挥的人也不多,谁让人家麾下“兵多将广”呢,还有一窝儿共进退的书生,个顶个的有脾性。
兰阳郡主的直属麾下确实不少,几近三百余众呢,算是舰队中头号排面。
此行远嫁楚国魏皇和她老子宣谢远本就有意给她充斥班底,还允她私养部曲,宫里头的好东西可劲儿往她那嫁妆礼塞,好多珍玩器具的规制都越过了魏国郡主常制的禁线。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是要去当楚国王妃的,充实下实力也不算僭越,只要她在楚国待的安稳,魏国这边就有话头“对接”楚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