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没有起身,而是转了个方向,让自己面向站在一旁的妇人。
“大嫂……”
他似是难以开口,犹豫几番,却还是将话咽下去。
妇人头上簪着一朵白花,衣服也穿得素净。
她看向跪地的人,欲言又止,“二弟,你什么也别说了,我都知道。”
“不,今日我必须说清楚。”书生攥紧了手,“大哥不幸身亡,侄女才一岁,我如今是这家中唯一的男人,应该担起养家的重任。”
妇人眸中担忧,“可你的前程呢?”
书生撇过头去,将心里的挣扎全数压下。
“我知道家里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想让我考取功名,将来能出人头地。可是我考了这么多年,眼看着那些资质比我差的人一个个平步青云……”
他忽然掏出怀中珍藏多年的木盒,狠狠往地上砸去。
“考这些有什么用?!我还浪费这时间做什么?!”
木盒被摔裂,里面的毛笔掉出来,滚落在墙角。
那是他父亲临终前送给他的,说要他将来能做一个为民为国的好官。
书生瞧着那支笔,死死咬牙,身子也在微微颤抖。
房门后跌跌撞撞地跑出一个小身影,捡起墙角的笔,用小小的手握着,踮脚在墙上挥动。
妇人抱起她,小声道:“把笔还给二叔,好不好?”
小女娃牢牢抓着笔,看见地上垂首的二叔,向他张开胳膊,咯咯笑出声。
“抱、抱抱!”
书生接过孩子,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问道:“喜欢?”
小女娃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拿笔在二叔脸上画,看他痒得躲开,开心地拍着手笑起来。
书生将女娃的手握住,望向沉默许久的母亲。
“娘,仕途不是我的出路,您和大哥大嫂为我付出得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自私下去。”
他俯身,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求您成全!”
他往前跪爬几步,试探着去握母亲的手。
“我跟别人不一样,我懂书识字,去那里就是做一些动动笔杆子的活,不用受苦,如此还能贴补家用。娘……”
老人伏在桌上,没有理会小儿子的哀求,只哑声吐出一个字:“滚。”
元卿跟着书生的记忆,看到了他离家之后的每一幕。
他骗了她们。
即便是读过书的他,也与其他矿工并无不同,甚至因为常年读书,身体相较其他人更显羸弱,为此吃了不少的苦。
闲暇之余,他接下了帮人代写家书的活。
这里大多都是穷苦人,只能卖力气,识字的没几个。
书生白天干活,晚上偷摸到监工们所住的房间墙根下,借光帮人写家书。
他是爱读书的,代写家书因此就成了他辛劳之余,唯一能给予他安慰的事。
有时心中萌生什么想法,会折一根树枝,在平坦的地面上写下来,独自一人在月光下畅谈,随后再抹掉,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里无人是他的知己,他便做自己的知己。
元卿听着他的豪情壮志,以及对民生国政的独到见解,心口一阵发涩。
可惜了……
山里还埋着许多像他们一般的人。
如果这里能重见天日,她会送他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