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隐是你的兄长?!”宁染久久不能回神,“所以说北陵的那名医官其实是个女医官。”
景易沉眸:“在北陵时,父皇发觉我在调查此事,他知道隐瞒不了便如实相告。”
“当年,确实是父皇醉酒后宠幸了这名医官,父皇欲封她为美人,奈何母后不愿,再加上她一心只想从医救人,之后便没了踪影。”
“父皇只当她被母后赶出了宫,母后也当以为是父皇醒悟打发了她,最后此事便成了宫中秘闻。”
“起初,我也不确定谢隐就是那名医官之子,直到刚才看到他的反应才确信。”
宁染目光迷离,喃喃道:“没想到他的身世这般凄惨,从小在冷宫中长大,受尽非人的虐待,母亲还因为送他出冷宫自焚。”
“谢常山虽然救他出了冷宫,却是以侮辱她的母亲为代价,这么些年,他是怎么忍辱负重在谢府中长大?”
景易看着宁染泛红的眼眶,将她揽入怀中:“他被复仇蒙蔽了双眼,可是如果换做是我,我未必不会被迷失心智。”
宁染抬起头看向他,望进一双深邃漆黑的双眸:“就算是你,你也不会以天下为祭来释放自己的仇恨。”
景易抿唇轻笑:“这么了解我啊,如果是我,我就把你囚禁在我身边,让你一辈子都逃不出的手掌心。”
……
翌日,泽木到公主府说谢隐想要见她。
“正好我也有话要对他说,是时候该了解这一切了。”宁染面色平静道。
“染染,我等你回来。”景易站在公主府门口,目光依依不舍。
阳光下,少女唇角含笑,身后的发丝轻扬,她微微点头后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向宫中驶去。
“公主稍作休息,大人随后便到。”
大殿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即使熏香再浓也掩盖不住。
谢隐从殿内走出,他的腰微微弯着,背上的披风不断往下滑,他伸手往上拉了拉后坐在软榻上对他含笑说道:“染儿,过来坐。”
宁染站在原地盯着他,他何时变得如此瘦削?
印象中他之前在父皇面前一直扮演着文弱书生,身体也从未如此单薄。
宁染走到他对面的位置坐下,离得近了,才看得到他毫无血色的面庞和发白的嘴唇。
他在她心中是劲敌,可看到他现在病恹恹的样子,她的心里有股难言的悲伤。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宁染开口道:“今日我来是……”
谢隐重重咳了几声打断了她,他扯出一抹苦涩的笑,看向一旁:“这兰花开得生机勃勃,也不枉我费心培育。”
他的目光所至,是在阳光下努力绽放的剑兰。
还记得,她在丞相府时,谢隐就偏爱兰花,那时她为了故意气他,将他房内的兰花制成香囊。
宁染沉浸在回忆中,谢隐气弱的声音传来:“染儿,明日的中元节才是我真正的生辰,再陪我过一次生辰好吗?”
他说得很慢,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得哀求。
她刚要开口,谢隐抢先道:“不需要准备生辰礼,也不会浪费很多时间。”
宁染垂下眼眸:“何至于此,你明知道我们早已回不到从前。”
“是我奢望了。”谢隐低头自嘲道。
“我答应你,明日就在我们初见的地方——后花园的假山处。”
说完,宁染起身便离开了。
日暮降临,宁染来到假山时,就看到谢隐站在那里,颀长的身影被掩盖在假山的阴影下,显得格外寂寥。
他身着白色的常服,只是衣服上厚重的动物皮毛在这个入秋的季节显得格格不入。
听到脚步声,谢隐转过身看到她时,他的眼眸随即明亮了几分:“染儿,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宁染吩咐身后的人将东西呈上来,她接过后将画卷缓缓展开:“凌慎,这是送你的生辰礼,望你岁岁欢愉。”
谢隐看到画时,身形踉跄了一下。
画中的人,眉目含笑,温婉美丽,是他的母亲。
谢隐的声音有些哽咽:“染儿,这世间唯有你愿意帮我驱散黑暗,给予我温暖。”
落日的余晖洒在她的身上,在她周身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仿佛一伸手,他就可以触碰到她身旁的温暖。
宁染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出了口:“其实,我这次进宫是来找你兑现诺言的。”
谢隐神情有一瞬间的松动:“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以等过了今日再说吗?”
“事到如今,何必再自欺欺人,我知道今日并非你的生辰,有些事,有些人总得了断。”
谢隐感觉胸口一滞:“有些人吗?”
“你可还记得我及笄那日,你说要答应我三个愿望?”宁染忽略他颤抖的肩膀。
当时她贵为公主,基本上也没有什么愿望通过权力实现不了,让谢隐答应帮她实现三个愿望,完全是为了莫名的征服欲。
没想到却用在此时。
“你想让我答应什么?”谢隐刚刚的失态全然不见,反而多了一丝坦然。
“一是放了林圣远和谢怀星,还有我的皇兄,替谭霄解毒,放他自由。”
“二是当着天下百姓的面向庸州城的亡灵和被你滥杀的官员忏悔你的罪过。”
“三是我要你登基称帝,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君王,不可让江山后继无人。”
“你当真要对我这般残忍吗?”谢隐沉默半晌,不知在想什么,过了片刻,他面无表情道:“其他我都可以答应你,但是林圣远,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宁染不解道:“他做了什么让你如此恨他?”
谢隐咬牙切齿道:“如果不是他设计害我,你就不会为了救我跳下水,就不会因为对水的恐惧激发了身体中的寒毒,如果你害毒没有发作,或许我们……”
他情绪越来越激动,苍白的面色多了几分潮红。
“你在胡说什么?这和林圣远没有任何关系,当时让我害怕的只有失去你这件事。”
一语激起千层浪。
谢隐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中转瞬燃起小火苗般的光亮,可没过多久就黯淡下去;“是我错了,是我不敢相信你会这么在乎我,是我错了……”
天色暗了下来,他的脸隐藏在黑暗中。
“往事不可追,我们终究有缘无分。”宁染淡然道:“我也要和景易离开南岐了,不知以后还会不会再见,希望再听到你的名字,是百姓人人称赞的明君。”
谢隐没有答话,垂眸看着地面,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又像木偶一般一动不动。
见他没有反应,宁染低叹一声转身。
“宁染,如果重来一次,春日宴上我没有拒绝你,我们会不会像平常夫妻一般幸福一生?”
谢隐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人生没有如果,错过就是错过。”宁染没有回头,故作冷硬的声音有一丝波动。
她想尽快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可脚上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无法动弹。
宁染回头看去,恰好有漫天的烟花在空中绽开,绚丽无比。
烟花将大地照亮片刻,她清晰地看到谢隐扶着假山的手青筋凸起,丝毫拼命压抑着什么。
他定定地看着她,略带茶色的眼眸几近破碎,里面的哀伤要将她彻底淹没。
宁染心中一动:“师父,谢谢你帮我解毒,你我恩怨已了,若有来世,我希望我们只是师徒。”
烟花在天际绽放后重归冷寂,黑暗重新将他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