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从前的不经意,都会化作以后的回忆。
可等回忆之时,便再回不到从前了。
钟万爻又一次伸手擦了擦易年脸上的泪水,开口道:
“走吧…”
说着,转身,同易年一起,在这小小的天地间,回到了屋檐下。
纸伞收起,掸了掸上面的雨水,放在了一旁。
炉中的火暗了些,拿着夹子拨了拨,火舌又一次窜了起来。
烧着茶壶,煮着茶。
只是此时的茶,不香了。
也不知是煮的过可,还是因为鼻子堵了。
在钟万爻忙着这些的时候,易年一直站在旁边看着。
这一刻,师父的角色仿佛换了一般。
看了眼易年,钟万爻笑了笑,往躺椅上一靠,手又缩进了袖子里。
“就打算一直这么站着吗?”
易年听见,动作僵硬的坐了下来。
望向钟万爻,开口道:
“师父…”
听着易年不知不觉间变得沙哑的声音,钟万爻的脸上起了一丝无奈笑意。
从袖口中抽出手,伸到了易年面前,开口道:
“看吧…”
师徒间,很多话不用明说。
看着钟万爻伸出手,易年深吸口气,面色凝重了起来。
缓缓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搭在了钟万爻那略显苍白且微微颤抖的手腕之上。
青光,缓缓渡了过去。
尽管心中对即将探查到的结果已然有了大致的了解,但当真正触摸到那一刹那,所感受到的脉象仍旧让易年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
钟万爻此时的体内状况简直糟糕透顶!
五脏六腑皆已遭受重创,伤痕累累,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巨力肆意摧残过一般。
周身经脉更是几近寸寸断裂,支离破碎得让人触目惊心。
原本应该在经络中有序运行的元力此刻也变得混乱不堪。
犹如脱缰野马般在体内四处乱窜,似乎随时都会挣脱束缚,一举冲破身体的限制。
而钟万爻此时看起来与常人无异,是因为如此严重的伤势,全靠那真武巅峰的强大神识压制着。
若是换成别人,哪怕身子强悍到非人地步的易年,也绝对承受不住这种伤势。
可这还不是最要命的,因为只要给易年时间,他就有信心治好。
让钟万爻连续几次说出没用的真正原因,是这残破不堪的身体中,几乎已经没了生机。
这种油尽灯枯之相绝非是一朝一夕所致,而是历经了漫长岁月的不断侵蚀与消磨,才逐渐演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这种情况与当初的七夏不同。
七夏当时是生机存在,但流逝的速度异于常人,系在手腕上的‘救命’能帮她消耗,但却没法补充。
可钟万爻是体内根本没有生机,就算有‘救命’,也没法引动其中的生命气息。
而且钟万爻的身体现在正保持在一种极为诡异的平衡之中。
就像是两支搭在一起的瓷盘,看似坚固,但只要轻轻一碰,平衡消失,便会瞬间摔的七零八落。
或许这,正是止戈台上只出一剑的原因。
那恰到好处的把握,也只有真武巅峰的神识能控制。
所以钟万爻现在没法补充天地元力,因为这平衡一旦被打破,伤势会在瞬间要了这真武强者的命。
就算不怕平衡被打破,天地元力也没了作用。
不是每个人都能修习太玄经,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没有经脉还能修行。
钟万爻是真武巅峰,但也是个普通人。
看着强大又脆弱的师父,易年的眼睛又一次红了。
钟万爻瞧见,收回了手,开口道:
“别哭了,之前不是说了吗,还有时间,而且你师父也不像你想的那么脆弱,不是吹牛,就算你现在已经到了归墟巅峰之境,师父依旧能一招收拾你…”
易年听着,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这点,易年信。
因为师父现在还是真武巅峰的强者。
但却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
而一旦出手,体内平衡必定被打破。
到时候…
想着,不敢往下想了。
可不出手,这平衡依旧会被打破。
不过易年不知道真武巅峰的神识能压制这伤势多久。
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一个月,或者是一年。
或许,师父自己也不知道。
胡乱的用衣袖擦掉眼泪,开口道:
“师父,什么人能把您伤成这样?”
钟万爻听见,微微一笑,开口道:
“舍得问了?”
“嗯…”
钟万爻伸手,易年端起茶杯递了过去。
浅浅喝了一口,长长呼了口气。
放下茶杯,手又缩进了袖子中。
“以前便落下了毛病,一直没有治好,最近又与人交了交手,伤势重了…”
钟万爻说的云淡风轻,但易年却听得心惊胆战。
就算以前有旧伤,但能与师父交手之人,天下间也是屈指可数。
所以这听起来简单的交手,定是一场生死大战。
“谁?”
易年又一次开口问道。
钟万爻听见,起了身。
“走…”
“去哪?”
“眼见为实的地方…”
钟万爻回着,拿起了油纸伞。
易年瞧见,一个闪身到了钟万爻身前。
“师父,我背您…”
看着易年那不算宽阔的后背,钟万爻笑了笑,开口道:
“师父还没脆弱到这般地步,不是说了吗,还有时间…”
易年听见,起身朝着雨夜中开口喝道:
“过来!”
下一刻,观星台下大风忽起,背生双翼的马儿从下方飞了上来。
收拢翅膀,落在了二人身前。
大头在易年身前蹭了蹭,似乎能感觉到主人的悲伤一般。
看着壮硕的马儿,钟万爻伸手拍了拍,开口道:
“好马…”
说着,脚下一点,翻身上了马背。
平日里根本不让别人碰的马儿此时乖巧的像只小猫。
一动都不敢动,瞧那样子,生怕惊扰了上面的老人一般。
钟万爻撑起纸伞,伸手一指北方,开口道:
“去那边…”
马儿听见,双翼缓缓浮现。
不见动作,带着钟万爻便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易年紧紧跟上,不敢远离半步。
二人一马在雨中飞行,越过天衍殿,穿过主序阁,经过南剑峰,到了骨桥之上。
钟万爻往下扫了一眼,开口道:
“这东西碍事,有空儿拆了吧…”
“是,师父…”
有空儿,便不是现在。
没有停留,继续向北。
飞过近晚峰后,钟万爻拍了拍马儿的脖子,马儿会意,朝着东方飞去。
不多时,钟万爻开口道:
“到了…”
马儿听见,翅膀逐渐收拢,带着老人缓缓落下。
易年收敛气息,也跟着落了下去。
就在二人一马落地刹那,一道耀眼的闪电如银蛇般撕裂了漆黑的夜空。
以惊人的速度划过漫长的天际,瞬间将二人眼前原本昏暗模糊的景色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
只一眼,易年便认出了这个地方。
因为以前来过。
这里,正是满是坟墓的那片山坳。
借着闪电光芒落下之际,易年抬眼望去,与以前一样,一眼根本看不出到底有多少坟。
所有坟墓都是一个简单的土堆,前面立着碑。
可能是时辰的关系,可能是天气的关系,也可能是心情的关系。
易年只觉着此时的乱坟冢,正弥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那些残破不堪、歪歪斜斜的墓碑,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伸出的一只只枯瘦手指。
又好似一双双隐藏在黑暗里的邪恶眼睛,冷冷地凝视着深夜冒然闯入此地的师徒二人。
每一道闪电劈过,都会将这些墓碑映照得惨白如雪,上面的字迹也随之若隐若现。
“近晚峰石龙之墓。”
“近晚峰张长林之墓。”
“近晚峰王四冲之墓。”
……
这一个个名字,似乎在诉说着一段段不为人知的恐怖故事。
雨点猛烈地敲打着地面和墓碑,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宛如无数只恶鬼在愤怒咆哮。
这一座座墓碑,左下角全都是一个名字。
钟万爻…
莫道晚曾经说过,这里的碑,都是师父立的。
转头看向钟万爻,不解道:
“师父…”
还没等易年说完,钟万爻撑着伞,拍走马儿,抬腿朝着坟地走了进去。
易年瞧见,立马跟了上去。
在里面左转右转,差不多半盏茶的功夫,来到了最深处。
里面,是一座与路过的坟墓差不多的坟。
只不过另外的那些坟墓碑全部朝西,只有这座朝着东边。
从二人过来的位置,只能看见墓碑背面,看不见是主人的名字。
钟万爻站在原地,指了指荒草丛生的小坟,开口道:
“挖…”
若是别人开这个口,易年或许会犹豫,毕竟打扰已逝之人不礼貌。
但师父开口,易年不会有半点儿犹豫。
挽起袖子,白净小手便插进了泥土里。
下了几天的雨使得原本坚硬的泥土变得异常柔软湿润,仿佛一触即化一般,挖起来毫不费力。
没多大功夫,指尖便传来了一股不属于松软泥土的感觉。
棺材。
将周围泥土清理干净,一口棺材露了出来。
“打开…”
钟万爻的声音传进了易年的耳中。
易年点点头,手在棺材下一扣,直接将棺材盖掀了起来。
低头看去,可却并未瞧见白骨。
棺材里面,是空的。
“师父,空的…”
钟万爻点点头,目光落在了墓碑上。
易年瞧见,明白了师父的意思。
放下棺材盖,来到了墓碑前。
当瞧见上面的几个字后,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墓碑上面只有五个:
无相生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