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目光,从吉悦五彩斑斓的脸上挪开,他拿了帕子擦手,道:“怎么皇额娘宫中,竟也有这般不懂规矩的下人?”
不懂规矩?
皇帝的反应出人意料,可是语气风轻云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众人不敢轻易开口,且观望着,等待皇帝的下文。
“皇贵妃为后妃之首,替朕管理六宫,若遇尔等小错不罚,将来岂非酿成大祸?亏得皇贵妃性子好,换做在御前伺候,肆意冲撞主子,断不会轻易饶了去,这奴婢受了教训,不知感恩,言语间竟对皇贵妃颇有微词。”
太后听到“皇贵妃性子好”这几个字的时候,心就有些凉了。
再往后听,便知道皇帝这不是要帮乌拉那拉雯若,而是要替年世兰主持公道。
皇帝淡淡道:“来人,将这不识好歹的东西拖出去——”
乌拉那拉雯若看了眼太后,太后不好在这个时候开口,她忙跪到皇帝跟前,替吉悦求饶:
“表哥恕罪,吉悦是臣女身边的婢女,皇贵妃教导,吉悦与臣女都是心悦诚服,不敢有半点微词,她方才口口声声也只说与‘皇贵妃无关’,怎会是有微词?”
她的声音端的是楚楚可怜。
年世兰余光瞥了一眼,乌拉那拉雯若娇滴滴、泫然欲泣,一袭象牙白宫装,玉蕊檀心梅若隐若现,她伏在皇帝脚边,像一只柔弱无助的小白兔。
连跪在皇帝脚边的姿势,也像是精心设计过的。
年世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贱人就是矫情!
今日这太阳像是打东边落的,皇帝对美人无感,甚至反问道:“表妹的意思,是朕理解错了?”
乌拉那拉雯若哑然,她哪里敢说是皇帝的错?
“臣女初来乍到,不懂宫中规矩,吉悦也只是想替臣女伺候好表哥,并未做他想,还请表哥念在初犯,宽恕吉悦一次吧?”
皇帝质疑道:“替你伺候朕?”
言外之意,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自己都没有资格伺候朕,她又算个什么东西?
场面一度很尴尬。
年世兰并不想管她们,只是想起刚进寿康宫那一瞥,担心叶澜依并未乖乖回圆明园。
屠龙勇士天不怕地不怕,在原剧里,钮钴禄熹妃那般得宠,她无惧无畏,差点让人双生子流产,后又持刀欲杀甄嬛。
年世兰担心叶澜依对乌拉那拉雯若、甚至太后不满,要在离宫前带走两个。
便趁此机会道:“近来天气愈发炎热,太后娘娘宫中的厨子倒是手巧,这道八宝兔丁叫人食指大动。”
皇帝夹了一块兔丁到年世兰碗中,“午膳便瞧你没吃两口,总也不愿吃,身子吃不消,朕如何忍心?”
年世兰知他浑说,嗔他一眼,又道:
“太后娘娘若不介意,臣妾叫婢女去向厨子讨教一二。”
太后和蔼道:“你喜欢,便是这道菜的福气。”
年世兰起身谢了恩,转身叮嘱颂芝,务必要用心要学到要领,又小声让颂芝去找霍青云、阻止澜依。
有了这个插曲,气氛稍微缓和,太后看了眼孙竹息。
孙竹息斡旋道:“婉柔格格是家中嫡女,在府上娇惯惯了,太后这两日也是瞧着格格性格活泼,心下欢喜,不忍用宫规约束,她和她身边的人,有不周全之处,也是情有可原。”
又道:“格格年幼聪慧,皇贵妃细致周到,待格格入了宫,由皇贵妃亲自教导,想是不会有错漏,皇上难得来陪太后用膳,就莫要同这些下人置气了,没得坏了太后和皇上的兴致。”
孙竹息的话既替乌拉那拉雯若开脱,又提醒皇帝,雯若尚无妃嫔身份。
皇帝也吃了口兔肉,不疾不徐道:“奴才不得妄议主子,这是后宫的规矩,怎么姑姑跟了皇额娘这么多年,也尽忘了吗?”
先前孙竹息话里话外说年世兰不知礼数,皇帝念着她是太后的人,不好直言,只等这个机会。
孙竹息好似被当众扇了一耳光,微张了张口,又将嘴闭上。
“这副模样还来殿前伺候,确实有失体统。”太后倒是波澜不惊,“下人不懂事,拖下去便是,没得污了皇上的眼。”
皇帝的拖下去是要行罚,太后的拖下去,便是有意放过。
不过一个无关紧要的奴婢,皇帝自然没必要同太后计较,他又夹了一只佛手金卷,缓缓道:
“皇额娘御下有方,寿康宫的人行事有道。”
太后知皇帝话里有话,只是没有猜出里头的深意。
“皇贵妃今日身子不适,朕心怜之,特意去陪她。”皇帝顿了顿,叹息道:“皇贵妃便是太重礼数,春茂去传话时,她怕慢怠皇额娘身边的人,亲自相见,本是好意,不想因冠发不整,反倒落了口实。”
是为着刚进来时,春茂说的那句话吧?
皇帝心疼年世兰,竟到如此地步,打完孙竹息的脸,便要打春茂的脸,合着自己这个生母的面子,他是一点也不顾了?
“哪有什么口实?”太后不想将场面闹僵,她爱宠地看了眼年世兰,“世兰这孩子是什么心性,哀家最是清楚。”
“皇额娘如此说来,那方才春茂言语间的不满,便是奴才的不满。”皇帝笑道:“儿子也不是为了追究,只是觉得为了点小事,叫皇额娘和皇贵妃之间,存了嫌隙,便是不值当了。”
不追究,便是要追究。
早知道便由着皇帝将吉悦拖出去重责,也省得皇帝非要对自己身边的人动手。
春茂主动跪下,“都是奴婢的错,与太后娘娘无关,是奴婢口无遮拦,还请皇上责罚。”
皇帝和太后之间的矛盾,早到了难以调和的地步。
先前在翊坤宫时,皇帝瞧春茂传话那趾高气昂的模样,心里便不太痛快,可若当即说了什么,只怕老奴误传,辗转害了世兰风评。
倒不如当着太后的面,自己亲口来说,谁也不能歪曲了去。
“你这老奴,心思好生歹毒!”
皇帝一言,叫四下皆惊,连孙竹息都没能反应过来。
苏培盛打量着皇帝的神色,开口解释道:“你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皇上若处置了你,传出去,岂非让人觉得皇帝不孝?”
“奴婢没有这个意思,还请皇上明鉴!”
春茂连连叩首,不敢求饶,更不敢多看太后一眼,生怕将太后牵扯进来。
皇帝置若罔闻,只等太后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