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年世兰受了风,怕自己身上的寒气扰了她,退步到了炭盆边,将身上烤得暖了些,又脱了外衣,才要去里头。
吟香拿来一件寝衣进来,“皇上,这是娘娘亲手为皇上做的。”
皇帝伸手拿过去,衣裳是做好了,花纹却只有一朵小花,余下便是凌乱的针孔。
“娘娘原想绣一只金龙,结果……”吟香想说绣成了四脚蚯蚓,可这话不能说,犹豫半晌,道:“拆了绣、绣了拆,总是不满意,奴婢瞧着娘娘的手艺,大抵是绣不好了。”
皇帝摸着那朵小花,嘴角微扬,将寝衣换上。
他坐在床边,看着年世兰睡着仍显不安的脸,伸手想要抚平她的眉头,终是没有落下。
枕边放了本《圣济总录》,皇帝翻开,里头都是她的字迹——是她亲手誊抄的,书页已经旧了,想是翻了很多遍。
果如她所言,近来潜心学习医术。
皇帝想起她在信中说,医书好难,好些字不认识、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意思,又说太医毕竟是男子,不敢总叫太医过来询问,怕传出去,惹人闲话。
话里话外、字字句句都是希望自己来见见她。
书下面是她曾为肚子里的孩儿做的肚兜,绣着跟自己现在穿着的寝衣一样的小花,那会儿他还曾笑话过她绣得像铜钱,半点没有鲜花的神韵。
她却浑不在意,还说富贵吉祥。
皇帝回想她说起孩儿欢喜的模样,怎么也不相信她会是假孕,他只觉得害世兰之人,心思歹毒,不仅让她希望落空,还妄想离间自己对她的感情。
年世兰缓缓睁开眼,看了一下,嘟囔一句“做梦了”,闭上眼,俶尔又睁开,“皇上?!”
她猛地坐起来,将皇帝抱住,“皇上,是你吗?你来看世兰了?”
“是我,是我。”皇帝抚着年世兰的背,轻声哄道:“我来看你了。”
“我还以为皇上不愿再来见臣妾了。”
年世兰松开皇帝,愣愣看着他,眼泪凝结成珠,悬在下睫,被烛火映照,分外娇弱可怜。
皇帝心疼,“我来,你该高兴才是,怎么哭了呢?”
“臣妾以后不会再喝那些药了。”
皇帝只觉一颗心被揪着,“我知道你有难处。”
“臣妾这些日子一直在学习医术,以后再不会有假孕这样的事情了……”说到假孕,她的眼泪适时坠落,“臣妾也不知道自己没有孩子,若是知道,若是知道……”
“与你无关。”皇帝替她擦着眼泪,“你是被奸人所害,暗箭难防,是我所信非人,连累了你,我不该这么久都不来见你。”
年世兰又一次抱着皇帝,体温隔着寝衣传递。
不知道是不是死期将近的缘故,她开始分不清眼前皇帝是不是在跟自己做戏:
他是顾忌哥哥才做出这般模样,还是真的信了自己?
“臣妾也会医术,皇上信吗?”时疫一事她得让皇帝记年家一功,所以必定要皇帝相信她是有医术的。
“信,我的世兰,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奇女子,自然什么都会。”
“那……臣妾可以给皇上把脉吗?”年世兰眼泪还没干,又笑盈盈看着皇帝,“也让皇上看看臣妾医术,如何?”
“半个月而已,还能如何?”
皇帝嘴上不信,却很配合将手伸出来给年世兰,“那便让我见识见识!”
“皇上可莫要小看了臣妾,臣妾的大哥也会医术,臣妾幼时跟在大哥身后,耳濡目染,如今算是‘重温旧业’。”
“你会医术?”
年世兰从他的脉搏里,感受到惊讶,或者,也叫害怕,是怕她从头到尾什么都知道吧?
她只当没感受到皇帝情绪的变化,献宝似的,道:“小时候知道,大哥的《集验良方》臣妾还背过,后来跟二哥骑马打猎,就给忘了,大哥还十分可惜,说二哥将臣妾带坏了。”
皇帝的脉搏重归平稳。
“如何?年大夫可诊出什么来?”
“皇上龙体康健,可得万岁,只是近来操劳,体虚乏力。”
前半句恭维,后半句实话,照皇帝那般拼命操劳国事,总有一天身体是扛不住的,但那是以后的事。
以后的事,应该轮不到她来操心。
不过出于医者本能,年世兰仍中肯道:“皇上该问问太医,吃点什么药好?”
倏忽之间,皇帝蹙了眉:“你方才说朕……体虚乏力?”
皇帝的身体也是国事、秘事,轻易不能被人知道的,年世兰意识到自己有些放肆,忙解释道:“臣妾也是才学,说得不对,皇上不必放在心上,一切还是以太医为准。”
皇帝骤然握住她的手,欺身而下,俯视道:“竟然敢质疑朕!”
她双手被压在头顶上方,望着皇帝,道:“皇上误会了,臣妾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倒是说说,是哪个意思?”
皇帝扯了被子,随手将自己盖上,也一并将她盖上。
鸳鸯被里翻红浪,笑声不断,两人正闹着,皇帝忽然看着她,深情款款道:“我想你。”
这话太突然,她止住了玩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这段时日政务太多,又不能见你,我总在想,若你我只在普通人家,我只有你一个,闲时诗书以娱,春水煎茶,松花酿酒,想来也十分惬意。”
“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皇帝看到年世兰眼中的向往,摸着她的脸,温柔道:“为我生个孩子吧。”
“皇上……”
皇上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心跳有力搏击,他却狡黠一笑,“你那晚我很喜欢。”
“什么?”
话音刚落,年世兰立刻明白过来,满脸绯红,艳若晚霞,她嗔一声,想要侧脸躲开,皇帝却不许。
“若早知你并没有身孕,那晚我也不必坚忍,应该坚韧不拔。”
“又说浑话!”
皇帝咬着她的耳朵道:“你总是要还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