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还未散去,消息便传到寿康宫,皇帝定义的污蔑,在太后来看,却是深信不疑的事实。
“为了个女人,朝令夕改,帝王尊严何在?”太后对皇帝不可谓不失望,“往后皇帝的旨意还如何叫人信服?”
“难怪年羹尧在前朝一改往日嚣张,如此安分。”
“年羹尧若一如既往的嚣张,反倒像个纯臣,华贵妃一有孕,他便安分起来,只怕别有用心了。”太后颇为担忧道:“长此以往,朝中便都是他年羹尧的人,华贵妃的孩子出世,就算皇帝不动国本之念,也由不得他了。”
“那太后可要……”
太后摇头,“眼下皇帝护子心切,哀家若强行出手,只怕会伤了哀家与皇帝的母子之情。”
外戚强大,去母留子未必不能。
佛珠在她双手之间一颗颗游走,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乾清宫家宴散去,众人离开,人来人往的时候,曹琴默一个没看住,温宜不见了,正着急,音袖指着前方。
小温宜看到年世兰,独自踉踉跄跄跑到她脚边,奶声奶气给年世兰请安。
“华娘娘万福金安。”
她年纪小,重心不稳,直接双腿跪下去,年世兰连忙将她抱到怀里,“我们小温宜今天真好看。”
温宜两只手比划着,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话讲清楚:“温宜好多天没有见到华娘娘,想娘娘。”
她在年世兰脸上吧唧亲了一大口,弄得年世兰半张脸全是口水。
“想华娘娘怎么不来看华娘娘?”
“温宜想,温宜看不到。”
皇帝朝温宜伸手,“华娘娘身子不适,让皇阿玛抱。”
“不要,我要华娘娘。”温宜生怕被抱走,转了个身,双手搂住年世兰的脖子,紧紧抱着,“不要皇阿玛,要华娘娘。”
“皇上喝了酒,仔细熏到公主。”
曹琴默站在暗处,瞧着皇帝强行将温宜抱过去,年世兰拔了簪子哄温宜,画面温馨,她却百感交集。
音袖小声道:“今晚之事,皇后娘娘未有吩咐,奴婢愚见,娘娘置身事外才是。”
“你也觉得本宫不该开口吗?”曹琴默想到席上年世兰那个眼神,生怕她记着仇,眼下瞧见这情形,倒是放了心,“可是如今连皇上都知道本宫是皇后的人。”
音袖愈发糊涂了,“那不是更应该避嫌吗?”
避嫌?
正因为皇上都知道自己是皇后的人,所以她才开口。
否则今晚的事如何与皇后联系?
曹琴默很清楚,自己一时糊涂、永堕地狱,这场后宫之争,已然无法全身而退,皇后歹毒,背后又有太后撑腰,助她扳倒华妃,自己是死不足惜,可是自己的温宜怎么办?
华贵妃跋扈,虽不曾善待自己,却从未伤害过温宜。
贵妃为母,翊坤宫将是公主最好的去处。
音袖担忧道:“娘娘早已得罪华贵妃,是回不了头的,再要得罪皇后,只怕娘娘跟公主,连活路都没有了。”
曹琴默缓缓摇头,“她如今,不比从前,她会懂的。”
她坚信,等来日她暗中助年世兰扳倒皇后,年世兰必然会善待温宜。
“原来公主在这儿。”曹琴默从暗处走上前,“给皇上请安、给华贵妃请安,臣妾一时不察,叫公主叨扰了皇上和贵妃娘娘。”
原本哄孩子正高兴的两个人,瞧见曹琴默登时没了好脸色,曹琴默有些尴尬。
温宜投向生母怀抱,转头对年世兰道:“华娘娘身子不好,要好好歇息,温宜明日去给华娘娘请安,可好吗?”
“好,温宜来,华娘娘高兴。”
曹琴默带着温宜行礼告辞,皇帝猝不及防将温宜手中的步摇抽走,温宜反应过来,哇一声大哭,曹琴默也不敢说什么,怕哭声扰了皇帝,赶紧离开。
“皇上这是做什么?好好地将公主弄哭了。”
“这套头面,除了主簪,便是这步摇生动,少了不好看。”皇帝将步摇插在年世兰发间。
“曹琴默在席上故意与你为难,你倒不在意?”
“她是她,公主是公主。”
天空仍在飘雪,路面结冰,皇帝怕轿辇抬回去不安全,便牵着年世兰的手,一同步行回宫,他俩才走,甄嬛从阴影里走出来,她瞧着年世兰的背影,想起席间一些细微的动作,总觉得有一股强烈的熟悉感。
皇帝和年世兰走得慢,从乾清宫到翊坤宫,花了小半个时辰。
进了殿,皇帝伸手替年世兰将衣裳上的雪掸掉,瞧着她被雪染白的发,忍不住道:“这算不算是白头偕老?”
白头若是雪可替,世间何来伤心人?
年世兰敷衍两句,便去宽衣卸妆。
皇帝昨日赐了金累丝香囊,香药局今日便送来新制的凝神香丸,已经挂到了帐角,味道清甜,香气幽微,若有似无。
洗漱过后,年世兰躺上床,走了一路的缘故,身子本就暖,再经这殿中的炭盆一烘,愈发热了起来。
皇帝抱着她说了几句不着调的情话,年世兰不是不能克制之人,今日却莫名其妙,闹出情不自禁来。
衣裳半脱之际,倒是皇帝先反应过来。
“你还有身孕,不能行房。”
年世兰如同置身云雾之中,皇帝所说的话,每个字都入了耳,却是从左耳进、右耳出,脑中并无半分清明,完全理解不了这话的意思,反倒开始呢喃哄着皇帝。
她似乎贪了一口酒,正从他口中寻味。
贝齿轻啮,寸寸摩挲。
炭火哔哔啵啵,偶尔爆一声响动,溅出几点火星,前几日送来的雪兰花,满盆皆已盛开。
暖香甜香交织,炭火烘烤,开了缝隙的窗户有风进来。
冷热对冲,事情朝着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