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锦行正在洗头,满头都是捣碎的皂荚,还没来得及冲洗,一帮人就极其嚣张的闯进自己家。
意识到情况危急,他直接把头探进盆里,随便在水里晃荡几下,就滴着水走过来。
“我是程锦行,你们是谁?”
“胳膊上的红袖章没看到吗?”领头人非常不高兴,“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你最好安分点。”
“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历史发展的真正动力,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同志,抓我可以,请阐明理由,拿出证据,否则,我有理由怀疑你们借职务之便欺压百姓。”
这人也知道伟人语录?
红袖章们面面相觑,互相递眼色:这是个硬茬子。
意识到这个情况,领头人态度收敛很多,“我们接到举报,红星生产队有人男女作风不正,你是其中一个,经调查,举报属实,你和陆棠两人确实存在亲密接触,已经属于耍流氓的范畴。”
“救人属于耍流氓?”
“救人不是,亲密接触是,你别转移话题,只用回答究竟有没有这种不当行为就行。”
“我不认为这是作风不正。”
“很好,你承认了,”领头人招呼手下过来,“带走,继续找后面三个人。”
“等等,”程锦行脸色发黑,“我没有承认,再说一次,这不是耍流氓,是见义勇为。”
“那只是你觉得,我不要你觉得,我只要自己觉得,救人又怎么样?你们生产队那么多人没有会水的女同志?你就不能拿根棍子递过去把她拽上来?那么多方法不用,非要撞枪口,这能怪的了谁?赶紧绑起来!”
“不行,你不能抓我儿子,”单栀挺身而出,“他没错,他也没有耍流氓,你们才故意耍无赖,为了捞功绩故意往人身上扣屎盆子。”
“别胡说,再污蔑人连你一起抓,他要是好好的,怎么会有人举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程锦行就是耍流氓。”
“我耍流氓,陆棠也是耍流氓?她当时溺水昏迷不省人事,你告诉我能做什么?”程锦行真的生气了,“这位同志,你们说的这四个人中,程锦州是保家卫国的军人,二十四岁的副排,年纪轻轻已经数次立功。”
“陆棠更是烈士子女,父母为国牺牲,她从小在军区大院生活,刚成年就听从国家号召下乡。”
“你们捕风捉影就污蔑他们,真的承担起这个后果吗?”
听完,领头人脸色大变。
举报信上可没有说这些背景!
他们手握大权确实威风,然而说来说去,也只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能惹的人多了去。
想了想,他还是不甘心,“说这些也没用,人我们抓定了,既然接到了举报信,就不能放过任何一只破坏团结的老鼠。”
听到这话,程锦行总算明白,这群人打定主意拿到功劳。
抿抿嘴,他陷入沉思。
少顷,直视领头人开口,“事已至此,咱们都坦诚点,你们拿举报信做文章抓人立功,不想空手而归我能理解,但是,有些人不是你们能动的,这边虽然天高皇帝远,军区一时半会儿够不到,可一旦查出这些事,肯定没人保得住你们。”
“倒不如各退一步,只抓我一个,既能交差又不用踢到铁板。”
领头人犹豫了。
无缘无故没人想得罪背景深厚的人,因为你不知道他们背后有多少人脉,会不会哪天被人摁死。
但是今天是以作风不正的名义抓人,不全抓回去,很容易让人猜到里面的小九九,倒不如放手一搏,抓住机会努力往上爬。
程锦行猜到他的顾虑,眼底闪过讽刺,“你不用担心不服众,红星生产队的人全都知道我是二流子,二流子没人品,轻薄不省人事的女同志很正常,没人会怀疑什么。”
“你说真的?”
“不信可以去村里打听。”
“小张,你去找老乡问问是不是这个情况。”
一刻钟后,领头人确定程锦行没说谎,表情立刻缓和,“给红星生产队面子,这次只抓你一个人,管好你的嘴巴,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说,别耍小聪明,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示意手下绑人。
“不行,”单栀双眼通红,“你们不能带走我儿子,他没有作风不正。”
“娘,你别担心,我过两天就回来。”
“真的能脱身吗?”单栀不信,“你不是故意安慰我吧?”
“一定能!”
程锦行郑重点头,转身跟着这群人离开。
然而,他表面稳重平静,心却沉到谷底。
革委会的人就是一帮疯狗,为了立功无所不用其极,别说有举报信,就是没有都能给你凭空捏造一个。
自己这次恐怕……
短短的一生还有很多遗憾,没有找到舅舅,不能为父母养老,连累家里人蒙羞……
然而,永远不会后悔。
他承担起了一个男人的担当,保护了自己这辈子都可望不可及的姑娘。
如此,这一世也算不枉此行。
程锦行被抓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整个村子,村民们全都愣住了。
“这帮天杀的,就会欺负咱们无依无靠的老百姓!”
“锦行这孩子被骂了多少年,好不容易翻身,却摊上这种事。”
“就跟那小鸟一样,刚张开翅膀,还没扑棱起来,就被人硬生生砍掉。”
村民们没有文化,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心里的感受。
只是觉得心痛,一种令人窒息的心痛。
如果这孩子一直扶不起来,即便同一个村相处的情分,他们也只是心生惋惜。
可他不是。
锦行脾气确实不好,但是没做过坏事,也有能耐,现在给大队修拖拉机修农具,以后肯定能给公社修,给县里修,给市里省里修。
大好的前程,硬生生被人掰断。
即便刀没割在自己身上,依旧会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冲动。
知青点。
陆棠一觉醒来神清气爽,推开门就听到院子里窃窃私语,原本不以为意,察觉众人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越来越火热,才升出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