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舅舅,皇帝舅舅不好了,皇帝舅舅!”
由远及近的高喊声打断了垂拱殿内的争吵,所有人一齐望向殿外,只见白玉京拿着什么,快步跑了过来。
“臣,臣,臣参见陛下。”白玉京喘着粗气,连话都说不利索。
“平身吧,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白玉京连忙平复了下气息,一脸焦急道:“皇帝舅舅,不怪玉京莽撞,城里都乱了套了。”
边说,边扬了扬手里拿着的厚厚一沓纸。
孟祀礼见状,立刻上前接过,奉给了昭仁帝。
昭仁帝只略略扫了几眼,脸色便立刻阴沉下来,这上面,是妖猫杀人案五十一名死者的遇害经过。
像卷宗,又像话本,细节俱在,令人辨不清真假。
文武百官察言观色,意识到又出了什么大变故,先前指责高声指责顾北柠的人,突然不敢出声了。
白玉京只做不知,高声道:“臣今日出门,就看街上百姓人人面露惊慌,还都聚在一起议论什么,便派人前去打听。”
“结果这一打听,可真是把臣吓坏了,说当年妖猫杀人案死的人,都是京里达官显贵犯下的案子,说的有鼻子有眼,臣一听,便立刻赶进宫跟您禀报了。”
“你是说,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了?”
“是啊皇帝舅舅,我呈上来的那沓东西,怕是人手一份呢,我仔细瞧过了,写的有鼻子有眼的,就跟真的一样,但臣急着进宫,只拿到了其中一部分。”
文武百官又惊又惧,昭仁帝面色阴沉欲雨,只有顾北柠跟庄宜跪在大殿正中,眼角眉梢,是压不住的讽刺。
“拿下去让他们瞧瞧。”
“是。”
文武百官传着看完了白玉京带进宫的东西,一时间无人敢说话。
现在已然不是多少官员会因此被牵连的问题了,而是朝廷在百姓心中,是否还有威信的问题。
“是你做的。”澹台境盯着顾北柠质问道。
“殿下慎言,臣不过是五品小官,何以制造如此大的声浪,殿下莫要空口无凭污人清白。”
“你想用这种手段逼父皇就范,彻查妖猫杀人案。”
“殿下这话臣听不懂,陛下乃贤德之君,若要重查妖猫杀人案,自然是因为案子本身有问题,怎会是因为被什么人胁迫。”
“你倒是伶牙俐齿的很。”
“殿下谬赞,臣得太后垂怜,得以为君分忧,自然要尽职尽责。”
澹台境没有再说话,只是看向顾北柠的目光愈发灼热,透露着某种扭曲诡异的阴狠。
……
“陛下,”中书令王霈贞上前道,“此事在燕京城中传的沸沸扬扬,事关朝廷信誉和官员清誉,依臣之见,务必尽快彻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务之急,是要平息百姓怒火,给百姓一个交代。”贺夔附和道。
金铮铭紧接着说道:“清者自清,臣自问问心无愧,不惧彻查,为了朝廷信誉和陛下威望,臣愿极力配合调查。”
有金铮铭带头,越来越多的臣子站出来,主动表示愿意配合调查。
没有在那份名单上的自然不惧,在那份名单上又自问问心无愧的,同样竭力主张彻查,毕竟谁也不想担一辈子的污名。
局势翻转,秦络绯躲在屏风后,渐渐苍白了脸色。
昭仁帝吐出一口浊气,只觉身心俱疲:“既如此,此事便交给中书令来办吧。贵妃幽禁仁明殿,水落石出之前,不得外出;秦庄氏……”
昭仁帝顿了顿,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处置。
“皇帝舅舅,臣进宫时,也听许多人在议论荣安伯夫人呢。”
议论什么,自然是议论她敲登闻鼓鸣冤。
“秦庄氏连同荣安伯府上下,幽禁府内,由禁军看管。”
昭仁帝说完便退了朝,他觉得自己就像那油尽灯枯的微弱烛光,稍有风浪,便会彻底熄灭。
……
庄宜长舒一口气,身上骤然卸了力,如烂泥般瘫软在地上,她眨眨眼, 不知怎么就哭了出来。
她一眼望的到头的黯淡人生,突然照进了些许天光。
顾北柠将人扶起,轻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一切都会好的。
……
……
王霈贞的动作很快,在满朝文武“倾力相助”下,这桩时隔多年的案子终于得以水落石出。
涉案者三十二人,上至亲王,下至已告老归乡的庶老。
昭仁帝看着面前的名册,越发无力。
“多是朝中六部官员,手握实权,若依律斩首,朝中六部空缺,怕是会朝廷动荡。”
“陛下所言极是,只是此事牵连过广,绝不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一旦朝廷失信于百姓,怕是动荡的就不只是朝堂了。”
昭仁帝重重叹了口气,低声道:“依律查办吧。”
……
当晚,贺夔手持名单,率禁卫军一户一户搜查,除告老还乡和魂归地底的七人外,剩余二十五人,尽数缉拿归案。
等外派抓人的禁军将致仕的四人押解回京的时候,燕京城已入初夏。
二十九人,当街斩首。
围观的百姓纷纷鼓掌叫好,赞陛下贤明,夸朝廷清正。
“你们听说了吗?这桩案子最开始可是顾大人竭力主张彻查的。”
“顾大人?哪个顾大人?”
“顾北柠顾大人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朝第一位女官,太后亲授。”
“谁说女子不如儿男?妖猫杀人案都过去多少年了,也没见人提过。”
“我听说这位顾大人是前任大理寺卿的女儿。”
“原来是顾大人的女儿,顾大人可真是个好官啊,如今小顾大人承其衣钵,我们这些老百姓,有福了……”
妖猫杀人案告一段落,顾北柠的名字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反复提及,也不知是谁将流传在大江南北的故事带进了京,成为了说书人嘴中引人入胜的传奇。
“我长大后也能像顾大人那样做女官吗?”
“当然,只要你好好读书,识字明理。”
“阿爹,我也要读书!我要做顾大人那样的女官!”
“好好好,阿爹为你选一位好学问的女夫子。”
……
郑侠笑了笑,深藏功与名,想他堂堂游侠,如今竟屈尊做了个说书先生,真是屈才啊。
……
秦子安问罪伏诛那日,虎威将军上书乞骸骨,告老致仕。
“臣年纪大了,再不能为陛下提枪上马,这将军府臣住着不安心啊。”
“你是为国征战的老人了,合该在燕京城安享晚年。”
“臣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也不懂朝堂这些弯弯绕绕,只懂上阵杀敌,臣今日腆着老脸来求陛下,只希望陛下能给庄宜一条活路。”
昭仁帝把秦络绯从妖猫杀人案里摘了出去,秦子安成了幕后主使。
贺夔带人查封荣安伯府的时候,秦老伯爷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封休妻书,和一封出妾书。
一封给庄宜,一封给周绾。
休妻出妾的理由也很简单,与人私通,因为大夫说秦子安这辈子不可能有自己的子嗣。
外室女带着孩子被赶出了荣安伯府,哭天抢地,流落街头;庄宜则带着孩子回了虎威将军府。
保全两条性命,但背了私通的污名。
人言可畏,庄宜在燕京城中活不下去。
“如此,便依你。”
……
将军府一家举家归乡,早已嫁作人妇的嫡长女庄明月赶来城门相送。
“阿姐,是我拖累了你。”
庄明月抹去庄宜脸上的泪,轻声道:“小时候我总嫌自己名字普通,后来来了燕京,被关进深墙大院,再也见不到漠北那样亮那样大的月亮,我才知道这个名字有多好听。宜儿,替我再去看看那月亮。”
“阿姐,你若有任何委屈,定要写信告知我们,我跟爹娘来接你回家。”
“好,去吧,不然天黑前赶不到驿站了。”
去吧,去吧,大步向前走,不要回头。
……
虎威将军一家离京,似乎昭告着妖猫杀人案的落幕。
孟祀礼带人打开了仁明殿的大门。
“陛下当真要如此对我?”
“陛下说了,太子殿下不能有这样一个母妃。”
毒药、白绫、匕首,昭仁帝最后的仁慈,便是让秦络绯自己选自己的死法。
夫妻一场,他甚至不愿来见自己最后一面。
秦络绯扯了扯嘴角,满目荒凉。
在服下毒药的那一刻,她这一生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毒药侵蚀五脏六腑,她感觉自己正在慢慢溃烂,真痛啊。
若重来这一生,若重来这一生,她依然会如此不管不顾地为自己而活。
秦络绯闭上了眼。
……
在孟祀礼一行人离开后,祝元曦走进了仁明殿。
事到如今,竟是她来送秦络绯最后一程。
祝元曦站在那静静看了好久,直到尸体彻底凉透,成为世间无人问津的一缕孤魂。
她拿起那把匕首,狠狠扎进秦络绯的小腹。
“没能亲手杀了你,真是可惜。”
若不是因为秦络绯送到她宫中的那盏血燕,她本来,是可以有一个女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