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孔永熙果然又将那队长请了回来。
“我昨夜思来想去,觉得你们昨日所言也有道理。我孔家仁德传家,实在不忍心诸位兄弟如此辛苦。二十五万贯我答应你们,这是文书凭据,我已经写好了,你看看吧!”
“二十五万贯那是昨天的价,今天是五十万贯!”
“你......你怎么还带一天一个价的?!”孔永熙气得话都说不利落了。
“打仗嘛,精米涨价了!”队长一脸的无辜和真诚。
“好、好、好!我答应你!剩下的四十万贯我尽快补给你,但今天的饭菜不能再像昨天那样了!”
“什么时候给钱什么时候恢复原样!”
“哪有那么快?四十万贯我点也得点两天吧?”
“简单啊,你把库房门打开,我们自己点自己搬不就行了!”
“库房重地,岂可让外人随意出入?”
“那你们就再吃两天烂菜叶子吧!”队长说着就要走。
孔永熙想起了父亲的嘱咐,一咬牙一跺脚:“罢了,让你们自己去搬,但咱们先说好了,你们不许趁火打劫!”
“你这叫什么话?我们是官兵,不是土匪!”队长瞪了孔永熙一眼,转身招呼道,“兄弟们,孔府赏钱啦!咱们自个儿搬去!”
一行人跟着孔永熙来到孔府库房,整个一排十间房呈现在众人面前。
孔永熙指着其中一间示意管事开门:“这里面是金锭和银锭,都是一斤一个的,一个银锭折抵十六贯钱,一个金锭折抵一百六十贯钱。你们不要进去,让管事给你们点数搬出来,你们抬走便是了。”
“都听您的!”许是因为就要见到钱了,队长的态度出奇地好。
见对方如此态度,孔永熙稍稍放心,便与管事一道进库房了,只留下两个随侍的小厮在外面等候。
那队长见状,给手下人使了个眼色,几人立时明白,看似随意闲逛,各自朝另外几间房靠了过去,另两人则拉着那两个小厮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顺便还挡了挡他们的视线。不多时,一人就发现了端倪,站在一个房间门口,吹了一声口哨。
那队长心领神会,对身边人耳语几句,那人假装不经意地也往那个房间门口挤过去。
“王老三,你挤什么挤?这么宽敞的地儿你不走,非往人多的地方挤,有病吧?”
“嚷什么嚷?挤你蛋了?就你那怂样儿,也趁那玩意儿?趁早割了就不挤了!”
“你怎么骂人呢!妈的,老子跟你没完!”
二人没说几句竟然就动上了手,其余人忙上前劝架,结果又有拉偏架的嫌疑,导致场面越来越混乱。混乱之中,也不知是谁竟然抓起了院子里的一口缸砸了过去,被砸的王老三堪堪躲过,那缸却直直砸向了王老三身后的库房房门,陶缸破裂,房门大坏,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隔壁库房内的孔永熙听到声响忙跑出来查看,却见那队长正站在大门损坏的那间库房门口破口大骂:“一个个作天作地的!这下好了,给人家门砸坏了!谁砸的谁赔啊!”
“队长,门不值钱,关键是里边......”
那队长似乎也是一惊:“对呀,还不知道里面东西有没有被砸坏的呢!”说完便抬腿往里走。
孔永熙出来的时候正好见到这一幕,刚想出声阻拦可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地看着那队长进了屋子。
果然,不多时那队长就怒气冲冲地出来了,一句话直接将孔永熙忐忑的心打入了谷底。
“大胆孔家,竟然还敢私藏吴国皇帝的诏书,这是大逆不道!来人!给我将这间库房里的东西全部搬回军营,这都是孔家心怀不轨的罪证!”
“且慢!”孔永熙连忙争辩道,“这里面都是自前纪以来,历朝历代皇帝对孔家和衍圣公的封赏诏书,是孔家荣耀的象征,怎么能视作是罪证呢?”
“我管你什么荣耀不荣耀,私藏前朝皇帝诏书就是心怀前朝,就是大逆不道!”那队长此刻一改之前的好脾气,蛮横地道,“谁敢阻拦,一律军法从事!”
“你......你......你这是强词夺理!”孔永熙现在是真心体会到什么叫“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了,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毫无办法,只能低声让小厮赶紧去禀报老太爷。
那队长丝毫不理会孔永熙的态度,看了一眼其他库房,又吩咐道:“其他所有房间都搜查一遍,但是涉及前朝之物一律都是罪证,全部带走!”
“是!”众人得了军令,那还客气什么,名正言顺地砸开了所有房门,进去一通搜检,难免会找出一些与前朝有关的东西,比如前朝皇帝手书的匾额、御赐的祭器、前朝名人字画、历代衍圣公的朝服冠带等等,不一而足。
随着找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孔永熙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他也注意到了,每个从库房里出来的士兵的怀里都鼓鼓囊囊的,装的什么不言而喻。然而他此刻根本无心计较那个,只是看着孔家最为珍视的东西被随意扔在地上而心痛不已。
待孔希尧在小儿子孔永烈的陪同下来到库房后,看到的就是满地狼藉和随意堆放的藏品。
“你们.....太过分了!若再这般胡闹,老夫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与你们搏上一搏!”孔希尧怒不可遏,浑身颤抖,孔永烈干脆拔出了腰间的宝剑,眼看冲突一触即发!
那队长眼看事情要闹大,连忙让了一步:“就这样吧,把欠我们的四十万贯和这些罪证带走,其余的就不必再搜检了!”
众人忙抬了金银锭和一应“罪证”离开孔府,孔永熙则带着管事清点损失。
“父亲,除了被敲诈的两千斤金锭和五千斤银锭外,还有珠宝首饰、小件金器丢了大约二百多件,财物损失尚可接受。只是有两件事:一是那些前朝御赐之物都被带走了;二是房产田亩的房契地契都不见了。”晚饭后,孔永熙来向父亲禀报。
“金银器物都是小事,不必计较。房契地契也不必担心,官府都有存档,到时候再补办一份就是了!至于前朝之物嘛,哼,不过是‘欲加之罪’罢了,真要凭这个定我们的罪,那朝廷必然遭受非议,我料他们不敢!到时候他们怎么拿走的,就得原样还回来!”孔希尧目露凶光,与往日的慈眉善目形象判若两人,“你记着,柳明诚越是打压我们,我们就越要将这个孔家正统的名分追回来!就算江南的产业丢了一些又如何?只要将衍圣公的名分和郢州孔家的财产争回来,还怕少了我们的荣华富贵不成?”
“父亲所言极是!那我让下人今夜就开始挖地道!”
“嗯,挖深一些,免得被人听见动静。”
孔家财大气粗,不拿黄白之物当回事,可千里之外的杨钊却日日为此发愁。这缺粮少饷的,仗还怎么打呢?!如果南越暗中资助了他一些钱财,他的兵早就跑光了!
“徐大兄,你说这世上还有比沈璞更无耻的人吗?啊?毒死自己的女婿,拿亲生女儿和外孙当做换取荣华富贵的筹码!无耻败类!”杨钊满嘴酒气地抱怨道。
徐寂倒是没有顺着他的话说,反而替沈璞开脱起来:“沈璞也不容易,他散尽家财招募乡勇,全力抵抗北渊南下,也算是尽力了。听说沈家子弟战死了不少,其中也包括他自己的两个儿子。唉!终究是孤掌难鸣啊!若当初三家势力联合对外,而不是互相征伐,何至于到了今天这一步呢?”
徐寂这话也算是忠言逆耳。杨钊性情暴躁,换了别人敢在他面前这样说恐怕早被他砍头了,可唯独对于从小照顾自己长大的徐寂,杨钊还是保留了一份耐心。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当初曹元方、沈璞他们要是肯拥戴朕为天子,朕早就将北渊人赶回江北了!他们偏偏选杨钺、杨钟那种废物也不选朕,还不是因为朕不是能让他们轻易拿捏之人?朕有中兴之志,他们却把朕当成逆臣!一个个都是满腹私欲,他们对得起父皇吗?对得起大吴历代先祖吗?”
杨钊虽然自负了些,但他对曹元方、沈璞的批评也有道理,徐寂不再说话了。
“南越那边有消息吗?权家还没给回信?”
“还没有,哪有那么快呀?您别急!”
“不急?朕能不急吗?再拖下去连吃的都没有了!”
正在主仆二人相对无语之际,小军来报:“启禀陛下,沈璞派使者前来送信。人已带至帐外,请求陛下赐见。”
“沈璞?他还有什么脸面跟朕通信?不见!直接杀了!”
“且慢!”徐寂连忙制止道,“陛下,沈璞不会无故派人前来,陛下还是先看看信里说了什么吧!”
“那......就见见吧!”
随后一人被带进帐中,看上去是农夫打扮,但看站姿气势,明显是个当兵的。
“小人奉沈相之命,特来送信,请陛下御览!”使者说着,便从发髻中取出了一个蜡丸,捏碎之后,取出了一个纸卷,展开递给了徐寂。徐寂将纸条递到了杨钊面前,二人迅速将上面的内容看了一遍,面上的表情却各不相同。
“来人,将这位使者带下去,好生招待!”徐寂吩咐了一声,其余人随即便都退出了中军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