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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书院 > 历史军事 > 且隋 > 第239章 白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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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明晃晃地挂在空中,散发的光芒透过莫名升腾的尘土,将整个谷阳县城笼罩在一种怪异的土黄色之中。

恓惶,诡谲,恐怖,不安。

一道道紧急的诏令,在奋飞的马蹄声中,传递四处,沿途惊得不多的行人惊慌失措、惊叫不息。

分布在谷阳县城四处的大许国兵将们,开始纷纷整理人马,一时之间只听人仰马嘶、兵戈交杂。

在兵头和将领的皮鞭和叫骂声中,披挂不整、面容憔悴的士兵们勉强合成行列,开始向县衙方向进发!

然而,不知为什么,当他们慌里慌张的出营,却发现前进的道路上迎接他们的是各种各样的障碍和麻烦……

有些是石头,有些是铁锅,有的破瓦、烂碗……

被打的头破血流的兵丁嗷嗷乱叫,气急败坏地踏破宅门蜂拥而入……

可是,里面总是空空如也!

莫名的爆炸,也突然在这些士兵群中发生。

震天的巨响中,血肉横飞!

许多人,被这种突如其来的灾难彻底吓傻!

幸存者的耳朵,一直在翁翁直响……

营啸,不可遏制的爆发了。

整个谷阳县,乱成一团……

杀疯的司马德戡,终于攻入宇文化及的行宫——谷阳县县衙!

然而,里面早已空无一人。

因为董景珍的拼死抵抗,为惊得软成一团的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封德彝等赢得了宝贵的逃跑时间……

司马德戡的亲军,一路杀尽还未逃离的宫女、侍卫,然后又从县衙的后门追杀而去……

此时的阳谷县城,到处是像无头苍蝇一般的乱兵……

他们也是见人就砍,不分敌我。

先是营与营,再是群与群,在后是人与人……

“完了!”

“天亡我等!”

“怎会如此啊?”

“狗日的司马贼!”

……

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宇文化及、宇文智及,以及封德彝等一帮文臣,踉跄着豕突狼奔地终于爬上谷阳城南城门,绝望地哀嚎。

尽管城门洞开,但没有任何人敢于夺门而出。

那城门之外,似乎有着比城内的死亡更加恐怖的存在。

实际上,他们都明白,没有战马随身出逃,外边看似美好的山川田野,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

更何况,那莽莽群山和森森林木之间,似乎并不那么可靠。

……

他们这群名义上谷阳县城里最位高权重的人,此时只能拥挤在城墙马道之上,背靠着谷阳城外的十万大山,张着嘴巴傻傻地看着城中——那一幕幕宛如阿鼻地狱一般的恐怖景象。

他们,无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脸上和眼中,除了惊恐,还有渐渐泛起的死灰。

看着城墙下奋勇砍杀的将士,众人心中升起的不是斗志,而是不寒而栗的死亡之念!

这一切,从一开始就错了!完全没有按照众人预定的剧本去演!

司马德戡,没有中计,也就没有俯首献头!

宇文士及,没有得手,自然是羊入虎口凶多吉少!

赵行枢,本来该暗杀,到现在没有消息回来自然是成了叛贼!

……

这一切,变化得太快了!

快得他们来不及收拾金银珠宝、美人家眷,快得来不及披挂甲胄、跨上战马!

要不是这事儿早就谋划好了,再加上天色早就亮透了,说不定这些大员有人会光着大腚!

还好,还有用于厮杀保命的刀剑没丢!

至于代表大许国权力的印信,虽然比不上那些伴随广皇帝尸身一起神秘消失的真品印玺符宝,但这些临时赶制的赝品们也还是没丢!

权力,才是命根子!

否则干掉广皇帝,抢那和氏璧造的传国玉玺干毛?

“可惜啊,怎么就一个个丢了?”

“赝品毕竟是赝品,将来一统江山之后,定得找回来啊!”

“名不正,言不顺!”

……

宇文化及,感觉身子越来越软,最后终于撑不住,便扶着城头马墙垛口,一屁股瘫倒那儿。

此时的他,早就顾不得行军大总管的光辉形象,涕泪交流,万念俱灰。

他一点儿也想不明白,几个月之前这帮人不是说得好好的,只要自己领头当个意气风发、万人来潮的大好局面,怎么就随着北上回京,就在几场战斗和莫名伤病之下,就变成了现在如此不堪和可怕的样子。

说好的,旌旗招展,应者云集,所向披靡呢?

封德彝,这位号称有经世之才的智者,早就面色灰白,双目呆滞。

本来就因为伤寒就打着摆子,现在又刚刚经历了一场短暂急促而又焦灼漫长的生死时刻,俊俏老书生哆嗦得更厉害了。

一切,完全脱离了鬼谷一道的设计,也大大超出了他这个鬼才对整个大隋南部局势发展的预判和想象。

所发生的一切,似乎总有一双无形而强有力的大手在摆弄。

顺利,太顺利!

高兴,太高兴!

失败,太失败!

无力,太无力!

“秀子,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啊……”

他几无声音的喃喃自语,谁也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

城墙之下,宇文化及的外甥杨士览,正领着右武卫的禁军正在那里和乱兵混战!

而城中心不远处,眼看着浑身是血的司马德戡,一马当先地领着他的叛军,正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勇猛砍杀而来……

“啾——”

突然,一道尖啸着声音,从阳谷县城西北角的一处宅子里,拔地而起射向高空。

“嘭!”

在极致之处,突然爆出一团闪光之光,然后是一道震耳欲聋、沉闷有力的炸响。

惊天的爆响和闪光,只是引起谷阳城内寻死觅活的人们短暂的停顿。

然后,当眼皮上再次浸入眼睑的颜色将世界再次染红的时候,厮杀再次而起。

这一次,似乎更加惨烈。

少了嘶吼,多了闷哼;钝击后的闷响,迸溅的“丝丝”声……

死亡,渐渐逼近南城门旁的城墙脚下。

“皇上,咱们……咱们快快……出……出城逃吧!”

“啊呀,不好,孟秉……奉……义将军……被砍头了!”

“快逃啊,皇上……来……来不……及了!”

……

乱嚷嚷一片,颤抖的声音中满含绝望和恐惧。

元敏、薛世良、张恺、李覆、牛方裕、薛良、张恺、李本、尹正卿等人,全然没有了以往文官的矜持和虚伪,此时俱是挤作一团犹如鹌鹑,肝胆俱裂,惊魂不定。

他们,还想着尽快躲开这地狱一般的地方,钻出这该死的谷阳城城门,逃出生天。

“城外那么安静,何处不可去耶?何处不安生耶?”

“混乱止息,卷土重来未可知,高官厚禄尚有时!”

“自己是瓷器宝釜,何以与尔等杀材硬碰?”

……

这些广皇帝往日庭官中最为首鼠两端、贪婪操蛋的权贵们,直到此时还没弄明白——自己这帮开国元老为什么会突然就走到了这么一步?

城墙外边明明是安静闲适的大好河山不能去,现在却只能龟缩在这谷阳县城破落不堪的小小城墙之上?

……

宇文智及的牙关,“格格格”地响个不停。

超帅的人儿,刚才逃得匆忙,尽管有些张皇失措,但也不忘保护他那些漂亮的衣冠配饰。

这位宇文述最爱的儿子,贪婪好色、无视法度、头脑灵活、狡计百出,他才是这个新立不久的大许国那个真正的王——无冕之王。

曾几何时,他自诩很像那位——此时正优哉游哉地混迹在长安洛阳两京之地的大隋年轻王爷——卫王杨子灿!

但此时此地的他——大许国的无冕之王——宇文智及,喘息半响却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来。

那张不逊于弟弟宇文士及(大隋皇室姻亲第一帅逼,广皇帝最为器重的好女婿)的脸,苍白之甚,几有狰狞。

他,其实现在比大许国中好多的权贵都活得明白,也知道的更多,包括他自己那个傻帽糊涂的傀儡大哥宇文化及。

此刻的他们,已经彻底无路可走——跑不掉啦!

当计划中司马德戡和赵行枢的头颅,没有被宇文士及和林士弘带回来,甚至他们二人一个也不曾出现,他就已经预感到,这次真的完了!

谷阳县城的一切,都突然之间脱离了自己掌控,一切都朝着他最不愿意设想的方向发展!

他那个常常在夜深人静一个人的时候闪现的预感,正在通过亲身经历的一系列事实在一次次证明,它是对的!

他们的政变,之所以能那么顺利、那么简单、那么丝滑、那么完美、那么梦幻……恐怕就是被人老早老早老早就设计好的并一步步引导了的!

这种预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发的呢?

或许,是自从能够在皇帝眼皮地底下借休皇宫上下其手、大赚特赚而万事俱安?是自从自己这帮人能轻而易举攻入行宫并一举控制而毫发无损?

或许,是自从“广皇帝”被一举拿下并被大伙轻而易举地当庭干掉?是自从众人庆祝胜利、大肆封赏排座后猛然发现“广皇帝”莫名其妙地尸骨无存?

或许,是自从紧接着发现以萧皇后为首的那些后宫佳丽们离奇不见?是自从了解了所谓花木兰率领的娇滴滴“女卫”其实并不弱?

或许,是自从自己这帮人率领十万大军北归而遭到屡次招安反被呵斥的杜伏威追击?是从自从南下剿匪的杨已臣突然翻脸开始凶狠围剿自己?

是从自从自己的大军不断减员并开始莫名其妙地遭受各种突然的疾疫;自从大量的马匹和粮草开始连续损失?

自从所有人穷得只剩下身上舍不得抛弃的绫罗绸缎和金银财宝;自从大军数量越来越少、败仗越来越多、行军速度越来越慢……

“唉!”

回顾这一路的成功和挫折、辉煌和至暗、喜悦和沮丧、希望和失落……以及这个早就别无可选的谷阳城!

“如此关键的地方,怎么就恰好出现一个门户四开、无军把守的安逸空城?”

“是那号称当今战神附体、真武大帝下凡的狗日杨子灿眼瞎了?还是杨子灿的铁杆盟友杨义臣是个徒有其名的武夫?”

“要么,就是那个据说被杨子灿亲自点名、从蜀地眉山郡调过来的新任徐州刺史府总管外加绰号“二郎神”的赵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

直到此时,宇文智及才彻底明白一个事实。

一直围追堵截自己的各路朝廷追兵,人家根本就不是想着通过一场歼灭战来一次性地消灭掉他们这股十万“大许军”!

因为,但凡有点军事头脑的人都清楚,在这过去近两个月的漫长徒步”旅途”中,有着无数次能让官军“全歼”的机会,可人家就是视而不见!

很明显,指挥各路官军追击自家的人,有着自己一时看不清楚、想不明白的大图谋!

自己能渐渐琢磨明白的,就是人家如此作为,正是刻意的在拖、在围、在堵、在等、在磨!

这其中的规律,那就是只要自己的”旅途”走得对,就会遭遇一个个小胜利;否则,那可全都是可怕的死亡和失败!

不论是新被招安的反贼杜伏威,还是广皇帝的忠犬杨义臣,以及这片地界上新任老大、那个从未露面却声名显赫的“二郎神”赵昱……他们,就是一个个喜欢吃腐尸的豺狗和秃鹫。

躲在四周的暗处,瞪着血红的眼珠,就看着自己倒下!

远远追随、严密堵截、凶狠驱赶,直到那一天——大许国的人马,踉踉跄跄地走进这个叫谷阳城的地方,再也走不动了!

这儿,四面环山,不大不小,屋宇俱佳,鳞次栉比,小桥流水,景色秀美,空无一人,安静如斯。

不得不说,真是个休息将养的风水宝地!

疲惫的旅人到此,只会脱口而出两个字:安歇!

“哈哈,真惨!”

那一瞬间,作为大许国真正的智囊和聪明人,立刻就明白了一件事。

这地儿,就是那个谋划了所有的人,给自己这帮大许国的英雄好汉们,选择的最终之地!

“继续逃?”

“迟了!”

“也逃不动了!”

宇文智及流着泪,喃喃地说道。

是啊,富的,已经跑穷了;壮的,已经跑瘦了;强的,已经跑病了!

除了财宝,自家就是一群什么也没有的溃兵、疲兵、病兵、残兵!

这,就是那个神秘的谋划者,想要的结果!

“自相残杀,自生自灭,自作自受!”

“然后,来……捡拾胜利之果!”

除了苦涩和绝望,还有什么呢?

宇文化及依靠着马墙,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