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来的时候,都很安静。屋里烛光的影子摇曳,用破翁强行楔进墙体做成的小窗户,向里送来微风,经由南面的竹门,过堂而去。屋里的人围在桌子上,寻来茅草,上面铺了好几层毛皮和衣服,让文哥尽量躺的舒服一点。
王导冲在一边沉默不语,只是握着文哥的手,不言语。
文哥笑着,对王导冲说:“我能感受到你脉搏的跳动,小伙子。
你不是那种迂腐到骨子里去的懦夫。你如此大费周章,辗转多地,一无所获,是因为你的玩法不对。
你没有想要获得的任何东西,却树立了那么多敌人。活法应该看开些。”
王导冲叹息:“得到了有什么用,文哥,除了西风剑,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我一定帮你办。”
文哥手下的队员,蜷缩在角落里,借着蜡烛的微光,慰藉内心的惶惑。
“替我活下去!”文哥的台词,居然有些励志和煽情。这是王导冲怎么也没想到的,一个在外界眼里,食类、通倭的家伙,竟然这么说。
“你不了解这个世界,我可以给你讲最后一个故事。”文哥这么说着,他手下的队员们也都很认真的侧耳来听,有的忘记了伤痛,瞪大眼睛。
因为他们知道,文哥讲的故事,简单的要命,却真实的要命。
文哥掏出自己的黑玉令:“王导冲有这玩意儿,我也有!故事就是从这小小的黑玉令开始的。”
开头,在黄土道与风滚草中。
黄金发的二掌柜,因为管理那件当铺手段凸出,且开辟多条源流,老板就多给了他足足五千吊钱。二掌柜是个体面人,穿着干净的银白色绸缎衣衫,上面有流云暗纹,看起来高贵的很,头上戴的也不是寻常帽子,而是一种富家子弟经常戴的金冠,中间一颗大宝石,从大宛买了两匹好马,整体马车是由镀镍铁打造,看起来闪亮,炫酷,瞎狗眼。他要到阴阳界去,他知道那条路需要半月,但马车够快,他的银钱也够多,多洒几把铜子儿,沿路小鬼就一定不会与他为难。
阴阳界没啥好玩的,除了被拘刷的魂灵。但阴阳界芙蓉城的珊瑚楼、傍水楼,却是他非去不可的。芙蓉城是已经烂了大街却还在被使用的名字,因为好听。
珊瑚楼里销金窟,重重叠叠,五颜六色,在半个月前拆除了脚手架之后,房上飞檐,真的如同珊瑚那般璀璨夺目,恰如石崇斗富,倘若有谁真的拿起如意子把珊瑚边给敲了,附近的行人只怕都要大惊失色,叹息不已。
二掌柜听说的是,珊瑚楼有点排外,有点子麻木不仁,有点子欺软怕硬。衣品不好,有点不安分因素的,门口负责把守的十多个山海人就会愤怒起来,把他远远地推开,理由是俗人不得入内。因为先前王导冲和关沧明就曾经到了这个地方来,因为买卖斯陶克砸盘,被一群妖怪围起来打。后来,山海人苦苦练习拳术,总算是有所成就。但还是被那二人打出了心理阴影,再不让穿着破烂的进去玩了。
所以二掌柜也必须穿那么好,才能到那样一个地方去。
至于傍水楼,也没什么好玩的,还有很多妖精。但以雌的为主,除了魔魅、四眼、鲛人、豹、羊等,还有诸多没见识过的物种。倒是什么人都肯接纳,且不说二百两银子听一晚上蛾人弹琵琶,或者五百两银子只能拉着四眼的手喝酒的。如果一人身上,就带了五百文钱,也能到最地下的耗窟中去,见着一个三丈来长的硕大怪物,头在一边儿歪着,偶尔眨巴眨巴眼睛。身上开了好些个莲叶,鱼戏莲叶间那种莲叶。每一瓣下,都是向往。只要五百文,这一个时辰就算是有了,只要是不怕事后身上生烂疮、长菜花,那就随便去,虽然谈不上飘飘乎之感,但也不比那三千价格的如水魑魅差。
就这样,二掌柜驾驶马车,走在前往阴阳界的道路上,这里一片大沙丘,飘飘荡荡,为了保护发亮的,雕刻了九龙悬天灯的车轱辘,他必须在修筑好的官道上驾驶,到了入口换马匹,再入土路,转山路,到的界首,一段仿明的长城,两边都是瓮城,鬼哭神嚎。再过了法王殿,已经是郭北县地面,下海口转旱船行舟,走半日路程,就是芙蓉城。
但大明官道,好些地方的砖石和土,质量还略微好一点,一大半都被道边或者三里地以内的居民给挖去盖了房子。
二掌柜意气风发,纵马而去,阳光下,闪亮的马车十分耀眼,沿途的民房也都很震惊。有个从海河边卫所到这里来办事的衙差,见了二掌柜这模样,不禁啧啧赞叹:“嘛叫成功人士!介揍是成功人士!”
马车绝尘,行驶到了风滚草和沙丘的地带,官道起起伏伏,有时候上坡,有时候直冲而下,二掌柜驾驶技术,已经是到达了巅峰,所以一点都不觉得有问题。反而开始炫技。这样颠沛了半日,二掌柜依然活力不减。持续行进。
他期待挥金如土,期待见到魔魅的功夫。他享受最惬意的温存,他愿意解开镶嵌金玉的腰带,松活了毛茸茸的肚皮,在肚皮下,看到一张美艳的面孔,他就觉得,那是顶绝了。
这一段官道十分狭窄,两边都是沙土。二掌柜忽然看见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辆单马车,那是十分残破的排子车,没有顶和四周,仅仅是狭窄的左右两边扶手。车厢内用绳子捆扎着大包的废旧衣服和农具。为了与沙尘色分开,这马车上,还飘扬了半片土红色的布,当做扎眼的提示。
二掌柜一看前面路段,分成左右两个,于是就像急速超车。他驾驶双马,向左一拽缰绳,两匹马果然给力,也跟着左拐,四蹄奔驰,马上就要超过前车。
可是,他怎么也没料到,前车的人竟然也试着往左拐,刚好拦住他的路,依然是那么不紧不慢的驾驶着。
二掌柜只好减速,缓缓地跟在马车后,到了宽敞路段,来个右拐,准备继续超车。前车也跟着右拐,挡住去路。
二掌柜咒骂一声:“这村夫!我嘟你嘟嘟~”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那马车终于让了路,二掌柜这才疾驰过去,不忘回头看一眼,嘲讽:“你嘟!”
纵马扬尘而去。但终究,他那新车子,还是出了岔子。一处桥面年久失修,在荒原之上,远处有个什么东西坠落了,像是还拽着尾巴,那是和空气摩擦力产生的热,燃烧着,不知道在何处撞击了。烟尘在空气中,留下很奇怪的轨迹。在这样的风沙中,闪亮的马车从烟尘中飞出,在正午日光下闪烁着光芒,可就在这时候,他隐约感觉右边轮旋有点不对,发出吱吱吱的尖锐摩擦声,二掌柜侧耳听了会儿,正到了桥边,忽然咯嘣一声,车轮连接处断了一根卯,阻断了车轮的转动。马车由于惯性,向前滑行了一段儿,到了大桥边,摇摇欲坠。两匹马被二掌柜猛拽缰绳勒停。
二掌柜跳下马车,粉底黑靴子上硕大的两颗猫眼石也沾上了烟尘。
他牵着马车往后走了一段儿,试图把马车扛起来,这样才能把断卯给接续回去,起码的还能勉强再跑一段。
可是,无论怎么努力,他都扛不起马车。于是他开始想新的办法,取来石头,当做锤子,一点点的把断卯再给砸回去,只要不影响转动,还是可以继续走的,因为车轱辘上,有八根卯,少一根还能暂时转,而且车里有备用卯,可以随时连接。
他只好将断卯一点点向里敲,但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挪动,于是他改用侧面敲击的方式,只要能敲出断卯凸出的部分,打开车轱辘和马车的挡头,就能继续前进。
这方法果然很有效,断卯竟然出现了裂痕。
看到希望了!二掌柜加了把劲儿,却忽然听见地面在微颤,因为远处有车马来。从马车底下的缝隙当中,他看见了远方正是那个被他超越,还骂了村夫的。
赶车的人兴奋地站起身,挥舞着鞭子,弹舌一声:“der!”又接一声“驾!”
那模样看起来,很有侵袭的感觉,像是一个久居山野的强盗,忽然看见了猎物,见了白面,见了白花花的银子,他的长鞭,更像是硕大柔软的克苏鲁之手,要捞过他来。
吓得二掌柜赶紧撇了石头,钻进车里,哐哐关上车门,躲在里面。
二掌柜暗暗祷告:“快走快走吧!”
果然,那人从他的马车边缓缓经过。隔着缝隙,二掌柜看见他走到了前面。刚要松口气,那马就停了下来。执鞭人下马,环绕着马车走了一圈,使劲儿敲打窗户,又取来一杆大秤砣,狠狠地砸向二掌柜马车的窗户。
二掌柜的语气缓和了很多:“刚刚是兄弟我的不对,不该那样对待你。我知道错了!”
可那人依旧是凶神恶煞的表情,一个劲儿的朝着窗户砸去。木头雕刻的窗格子被砸烂,里面竟然还有一层细密的铁丝网,紧紧的焊着。
二掌柜的就有点无语:“我这马车你是攻打不进来的!”
那人也无奈,举目四顾,忽然脱下衣衫,二掌柜看到那人的后背都是麻点和狼毒,看起来像是有红点的疮。随后,二掌柜听见了马的惨呼。
接下来他看见了呕吐一辈子的画面,那人双手扶在马背上,连接起来。
二掌柜只觉得天旋地转,这可都是大宛来的好马,线条优美,肌肉强健,竟然被这村夫给。。。二掌柜越想越气。
那村夫完成后,又缓缓套上自己的马车,心满意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