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宛如巨鼓擂动,超大口径的火药动力弹头射入怪物的头颈,势如破竹打穿了怪物那畸形的脑袋,咚咚咚!又是急促的三连点射,阿列特不清楚这怪物的弱点是否就是头部,所以毫不犹豫地对着心脏部位补上了三发子弹,子弹在怪物体内旋转着前进,在大口径弹药的面前,怪物彷佛被攻城锤砸中,倒飞了回去,隐入了黑幕里。
就在阿列特松了一口气时,变故突生,他的胸口传来剧痛,阿列特忍着疼痛朝下方看去,看见了一截寒光闪闪的刀刃静止在他胸口,汨汨鲜血从胸口和刀刃的接口处向外冒出,在他完全注意不到的地方,这柄刀刺穿了他的胸膛,他忍着身体不断以痛觉发出的警告,徐徐回望。
在他的身后,是那个仍然不见面容的黑色身影,黑衣男子全身都被黑色布料包裹,看起来像皮质的黑色手套握着那柄刺穿他胸膛的刀的刀柄,朝黑衣男子身后看去,阿列特的瞳孔发生了剧烈的颤动,眼瞳在一瞬间收缩到了最小,更加庞大的惊惧情绪将他彻底淹没,他握着武器的手都在不住地震颤,像是癫痫病人发病了的模样。
毫无疑问,阿列特不是一个傻子,他的脑海深处的理智明确地告诉他这是一个幻境,不管是梦也好还是什么灵视也好,总之这里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不是真实发生在现实之中的,这种不断地强调让阿列特即使和那种怪物共处一个如此狭小的空间也未曾真正失去理智或是畏惧到失去身体的控制权。
但眼前这幅场景彻底击穿了他的理智防线。
在持刀插进他后心的黑衣男子身后,原本的操作台、驾驶舱玻璃全都不见了,窗外原本瑰丽到引人沉醉的缤纷尘埃也彻底消失不见,就像一场了无痕迹的梦幻,醒来之后悄然抹去了它存在的痕迹。
那是一幅似曾相识的景象,灰白色的大地荒芜人烟,他们身处一片巨大的废墟之中,断壁残垣堆砌在不远处的地方,原本如象牙般乳白的大理石已经被漫长的时间所风化,从废墟的边边角角依稀还能看出这原本是一座雄伟壮丽的宫殿,只是,现在这里弥漫着死亡的味道,一切都死去了,包括本该没有生命的石块、大地,阿列特嗅到了那种和死亡之海相同的气味,来自他的灵魂深处。
在这废墟的中央,也就是他们所处之地,黑衣男子背后,暗棕色的木制十字架足有十数米高,矗立在这片原本大概是花园枢纽的圆形场地内,银色的粗壮锁链缠绕在上面,像是一条条吐着信子的巨蟒攀缘蜿蜒,而此时那个十字架的高处绑缚着一个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而这个女子的身上被钉满了无数的钢钉,每一颗钢钉都将女子死死禁锢在那似是审判罪人的古老刑具之上,殷红暗沉的血液从女子身体上缓缓淌下,流到地面之时已然漆黑如墨。
看不见她的脸,但阿列特认识她,他和她不需要靠着观察去认出对方,身体上的特征再怎么变化也阻挡不了那股灵魂上的悸动,他们的灵魂早已相拥在了一起,正是如此,阿列特的愤怒才会冲破理智的闸门,如万顷波涛飞流直下要将这世界倾覆。
他用手握住透胸而出的刀锋,以不知哪里何时拥有的巨力折断了它,锋利的刀刃切入了他的手掌之中,剜出一块块毫无血色的肉,深可见骨的伤口并没有让阿列特的动作哪怕有一丝的迟缓,极致的怒火在他的胸口猛烈的烧着,这是比任何医药公司出品的镇痛产品高效百倍的镇痛剂,是作用于灵魂的肾上腺素。
他抬手横扫,如刚才那个怪物撕咬他一般,狠狠地将那折断的半截刀刃瞄准了黑衣男子的脖子颈动脉处插去,黑衣人彷佛也被这股同样从地狱深渊爬出来的刻骨仇恨所惊,竟愣在原地没有做出任何闪避的动作,被那断掉的刀刃直直命中,几乎完全没入了脖颈之中,但诡异的是,没有任何鲜血流出。
就在阿列特的惊怒抵达最高点,就要抵着黑衣人的脑袋给他来上一枪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在瞬间消失了。
“喂喂喂!怎么?你这是打算趁我睡觉干掉我么?我死了还有谁能帮你向那些家伙复仇啊!”艺术家举着双手,嘴里不断说着示意阿列特冷静一点。
阿列特双眼之中茫然无神,艺术家的话和动作姿态一时间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而他的思维也在这强烈的时空眩晕感之中宕机,不过当他反应过来,看了看眼下的四周情况后他就明白了艺术家为什么会像投降似的对他举起双手。
大口径的At-2型动能手炮正几乎零距离地抵在艺术家脑门上。
看起来艺术家如果不即时出声,这把化学火药动力的武器就会不出意外地喷吐烈焰,给艺术家的脑袋开上一个前后透光的大洞。
阿列特缓缓放下手中的武器,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本该被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刺穿,就算拔出之后也会留下一道狭长的伤口,但他的手指手掌触碰到那里时,即使隔着一层绝缘内衣他也能感受到,那里并没有任何伤口,不说伤口,就是一点点轻微的擦挂痕迹都不曾存在,但与之相反的是,他仍然隐约能感到那里传来的疼痛感。
幻痛......
这是阿列特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也是他用自己所了解的知识对这种匪夷所思的情况做出的最佳解释,幻痛普遍存在于生物的日常生活之中,还未触碰到火焰会脑补被火灼烧的痛觉,退出这种幻想之后便会真实感受到痛觉的留存,本质上讲,幻痛源于精神世界,由精神世界影响现实世界人体器官、神经组织的变化,从而造成这种现象。
直到他回过神来,看见了艺术家那略显浮夸的表情,以及那惊吓模样下潜藏着的微不可察的淡淡笑意。
是了,阿列特开始逐渐怀疑起自己的猜想,要说那真的是幻境带来的幻痛还真不一定,以他对艺术家这个人的了解,对方是一个几乎算无遗策,上可以星海为棋盘,下可深入社会角落亲自做棋子的人,这样的人绝不会毫无缘故的把自己置身于一个危险的境地。
除非他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什么,也知道自己所经历的所谓新的幻境到底意味着什么,无论是艺术家口中的“死亡行走”也好还是什么也好,他只需要按照对方现在所期望的那样,问出自己的疑问,对方一定攥着答案在等着他。
“说说看吧,你一定知道些什么。”
阿列特的声音无悲无喜,彷佛只是在平静地陈述着一个既定的事实,并且这个事实有着不容置喙的味道。
“嚯!真是越来越聪明了啊,阿列特殿下!”
艺术家的浮夸表演立即中止了下来,骤然间换成了一幅绅士的严肃模样,颇有一种令人哭笑不得的荒诞意味,只是这种既视感似乎放在这个名为艺术家,实则貌似更像小丑的家伙身上不仅不违和,反而有种莫名的适配。
“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我知道呢?”
“你必须知道,因为如果你不知道,你就不会在我身上下这么多功夫。”
“比起别人喜欢叫你‘恶鬼’、‘幽灵’或者说是‘恶魔’这种代称,我更喜欢把你当作一个史无前例的阴谋家、资本家,资本家是你的身份,阴谋家是对你行为的总结,至少在我接触你的所有经历里,这就是我的判断。”
艺术家退后两步,整了整因为睡眠而变得有些杂乱的头发,随后一屁股坐回了驾驶舱的座位上。
“原来我在你的心里是这种形象,不过我还是挺开心的,至少我将来的皇帝陛下没有把我当作什么洪水猛兽。你要知道,比起阴谋家、资本家这种普通人看起来都敬而远之的词汇,莫德里奇那个老家伙可是把我当作必须杀死的怪物来对待的。”
“有什么不同么?”
阿列特漠然开口,在他的心里,根据他在他姐姐身边的耳濡目染,阴谋家与资本家这种生物,大多数时候都和怪物没什么两样,现在那些怪物看起来温顺,只是因为姐姐戴安娜给他们套上了一条名为“绝对权力”的链子。
戴安娜对这些不愿好好合作的家伙只有一个态度,伸手剁手,伸脚剁脚,如果意图在她的事情中使些绊子,那这位帝国大皇子兼大总督可以保证,总督府卫队(黑影们)绝对会比内务部的人先一步敲响他们和他们妻子儿女亲戚朋友的家门。
“当然不同,你得明白什么叫做‘必须杀死’的含义,如果我是一个商人或者野心家,就算我是安达尔的第一巨头或者帝国议院的第一席,和那个老家伙都是有妥协的余地的,而被他定义为了目标完全背道而驰的人,那就只有你死我活这一条路可以走。”
“很好,我也一样,没有妥协这一选项。”
阿列特并没有很惊讶,艺术家这么直白地说出这种事,只会让他更加放心而已,毕竟无论从事实还是未来那些人的目的来看,他都没有选择的余地,艺术家被他们推向完全的对立面于他而言是一个不错的好消息。
“真是相当坚定的觉悟啊!我对我们的事业这下更有信心了!”艺术家满意地看着这个愈加成熟冷静的孩子,就像亲手将一柄挂起来观赏的美丽艺术品刀剑,锻造成了一把锋芒藏身无坚不摧的绝世神兵一般,尽管现在大概和神兵还有差距,但成就感自是难以言说的美妙事物,以他的心境都还是不由得喜欢不时品尝这种人性的“美酒”。
“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了么?那是什么,那代表着什么,那揭示了什么?”
阿列特不想在这个偏离了的话题上和艺术家探讨下去,而是把话题扳回了正轨。
“其实就是你想到的那个答案,阿列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