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后的事情呢?怎么样了?”莫德里奇忽然问。
“各个军事部门现在已经乱了起来,我们很难获取第一时间的资料了。”老管家说,“不过根据皇城气象监测的人汇报,北部冰海上空监测到剧烈热化学反应,疑似有大当量的热武器爆炸,皇城远郊部分居民看见了零星的碎片从天空飞过。”
“上空么......北极基地的防空系统吧。”莫德里奇缓缓说,“克伦威尔中将对他手下的掌握看来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亏我还给了他一个进入军部委员会的机会,倒是我太自作多情了。”
“想来也不能要求克伦威尔中将太多,毕竟他才走马上任一月多余,即使靠着您和他背后家族的支持,也不足以贯通整个体系。”
“如果沃克这家伙还在就好了。”莫德里奇仰头遥望天穹,越聚越多的乌云遮住了灿烂的星光,又一场春季大雨即将笼罩皇城。他不禁想到那个后辈,想来他落地时遇见的那场永不止息的暴雨比这要汹涌万倍之余。
“......”老管家颔首肃立,这不是他应该接的话茬。
“不过也难说。”莫德里奇抚摸着手臂内侧,感受着那里新出现的黑色纹路,通过那清晰的痛感刺激着早已麻木的神经,“说到‘代达罗斯’这个名字,你听说过古代神话里有一个名字叫伊卡洛斯么?”
“老爷,恕老奴不知。”
“在那些传说中,代达罗斯是一位传奇发明家、一名伟大的工程师,这位大师这辈子创造了无数的奇迹,但最让他刻骨铭心的伟大作品——‘克里特岛迷宫’,却最终成为了他的牢笼,也成为了他失去孩子的地方。根据古卷残存的文字,代达罗斯和他的儿子伊卡洛斯收集了成堆的鸟羽,然后根据这些羽毛的大小和形状将它们分层。为了逃离那座囚禁他们的监狱,他用蜂蜡给自己和儿子制作了两对翅膀。”
“到了离开的那一天,两人飞向了天空。在飞翔的时候,代达罗斯警告伊卡洛斯注意不要飞得太高,因为太阳的热量可能会熔化蜡。但是这个男孩没有听从父亲的劝告,古卷里说这个男孩被这种奇妙的飞行体验给迷住了,所以才飞上高空,离着耀眼的太阳越来越近。”
“最后,太阳的光芒融化了蜡质,翅膀崩毁,羽毛飘落,伊卡洛斯坠入了爱琴海中。”
“神话总会掺杂着那些古老抽象的艺术,这样无厘头的故事也只有那时候的古人能写出来了。”老管家沉默着听完了这个简短的故事,“没有什么蜡质能有这样的效果,也没听说过有人能靠着鸟羽飞上天空,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是那时的人对现实的某种隐喻而已吧。”
“再不切实际也有它存在的意义啊,老伯德。”莫德里奇说,“古老绢本的启示是,这是神对人的警告,超出人类界限的风险最终会导致高昂的代价。伊卡洛斯没有成功和他父亲一起活下来,他的希望因他的狂妄自大和意想不到的后果而破灭。”
“在人类文明的过渡时期,确实是有一定的教育意义。”老管家说。
“不!”莫德里奇忽然说。
“嗯?”老管家愣住了,下意识发出不解的疑问。
“伊卡洛斯真的那么蠢么......没有人会傻到不知道蜡做的翅膀会被太阳融化,伊卡洛斯会掉下来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飞翔是为了必须回到大地。”莫德里奇幽幽低语,“我们都是代达罗斯,我们为了人类最伟大的事业倾尽智慧,追寻着人类最不可思议的梦想,却只能看着伊卡洛斯死在我们的眼前。”
温泉馆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们还有备用计划对么?”莫德里奇坐直了身体,结束了这段令人窒息的沉默。
“备用计划随时可以进入启动程序,但我们真的要这样做么?这恐怕会刺痛相当多人的神经......敏感的神经。”老管家担忧之情溢于言表。他的担心站在合格的管家角度不无道理,这是他从未预想过的阵仗,谁也不知道最后会有怎样的结果,而他的使命从他为穆罕默德希里曼家族服务开始,就是为主人消除这些不确定性。
“这并不是问题,老伙计。”莫德里奇取过一个放在池边的药瓶,药瓶通体纯白,没有任何标签,他从中取出一粒吞了下去,“有人会帮我们搞定他们的。无论是格里南、哈克还是摩根,在共进会的眼中都是腐朽生疮的大树而已,参天巨树纵然繁茂,但倒下也可能是一夕之间。”
“明白了。”
老管家服务莫德里奇了几十年了,但比起这场棋局中的棋手们,他终归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他已经无法想象接下来事件会怎样进展。帝国的历史书很厚重,厚在跨越了千年风雨,重在经历了万重艰险,帝国历史上最黑暗的时期大概是“奥德赛”人工智能统治人类世界的年代,虽说那时几千亿人类都活在监视、压迫之下,但是终归是有一个明确的反抗对象。人类抵抗组织顶着奥德赛的机械军团和舰队封锁英勇作战,心中永远怀揣着希望,只要打倒奥德赛,毁掉它的矩阵核心,人类就能重新成为自己的主人,曙光虽然遥远,却总在照亮着前进的道路。现在他们面对的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楚。可老管家感受到了那种不安,那种漫无目的的绝望,就像一个感知到了危险的人,可他却不知道造成威胁的对象是谁,或者说是什么东西?在这样的窒息感下,人类甚至都不知道怎样自救,能做的只有蜷缩着哭泣。
一切似乎都散发着腐朽、颓丧的气息,似乎就算是帝皇再次坐到那方皇座上也阻挡不了绝望的蔓延。
老管家抬起头望着池中的身影,和那白色如雪的头发。
他突然心静了......自家老爷就在那里,悠然地沉浸在铺满雾气的热池中,不需要任何虬结的筋肉,就能给人无与伦比的安全感。水雾随着热气蒸腾,迷茫望去,在老管家眼中,那肩骨的弯曲并不伛偻、丑陋,因为他知道,这副肩膀扛着万丈高山。
“记得把维亚尼叫过来。”维亚尼是刚刚离开的女仆的名字。
“是。”
管家颔首施礼,关上了馆内隔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