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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羽田和叶问,两个人对面而立,宫羽田缓缓伸手,手里拿着一块饼。

叶问亦向前伸手,用手拿住了饼的另一侧。

那饼一共就一个巴掌心那么大,是个油面开酥的饽饽,软硬度类似于稻香村的山楂锅盔,但是没有馅。

两人共同捏着饼,站立不动。

到这一步,现场有许多人就已经看不懂了,不知道二位在搞什么行为艺术。

诸葛平倒是能懂,最近他跟叶问切磋加闲聊,很是了解了一番武术深层的奥妙。

武术的运用,离不开一个字,劲。

劲不同于力。后者,只是一个人肌肉强健与否。

前者,却是武术修为的最直接体现。

一个师傅确定徒弟修炼小有成就,主要的标准就是“找到了劲”。

具体来说,劲是“强壮的肌肉”“正确的发力技巧”“经年累月的肌肉记忆”,三者合一。

武术里的劲分很多种,劈劲、钻劲、弹抖劲、发放劲……

这些劲又有一个共同的基础,整劲。

整劲,说白了就是全身协调发力。很多人理解整劲,是要全身所有肌肉一起发劲,其实是一种误解。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肱二头肌发力收紧的时候,手臂弯曲,此时肱三头肌自然就会舒张。怎么能一起发劲?

所以要发出整劲,关键是全身肌肉协调,不要互相阻碍,自己跟自己打架。

以各门各派中几乎都有的一招——弓步直拳来说。力量要从脚下起,下半身蹬地是一股力,扭腰转胯是一股力,胸肌收缩也是一股力,但这三股力气不是一起发,是由下往上依次发,要以毫厘之差紧密衔接。脚下的力,给腰力做了支撑;旋腰转胯,又增加了拳头的惯性。最终拳头甩出,是三股力都起了作用,这就是“节节贯穿”。

如果自己身上的肌肉互相无法衔接配合好,那就没有找到整劲,没有整劲,那对于武术而言,就是根本没入门。

那么如何让身体的肌肉在发力时能互相协作不打架呢?各门各派的武术,通过经年的积累,总结出了一套套“标准的”发力姿势(有些姿势甚至是反日常习惯的)。而要让身体记住这种姿势,并且根据每个武者自己的身体条件微调到最合适的版本,则需要反复的练习、反复感受、反复调整、反复习惯。

最终练出来的,是被身体记住,不假思索就能使出的“肌肉记忆”。这个“标准肌肉记忆”,在武术里一般叫做“架”。

所以不要轻视套路、练法,在一门武术中的作用,这是铸造拳架子的必经之路。

刚学拳的年轻人经常会疑惑,为什么我这一拳偏要这样打,手举多高,脚摆在什么位置,都要规定?其实这并非古板,反而恰恰是武术的精髓。

有时候徒弟会自作聪明,说这拳按师父的教法,只能打胸口,我自己稍微调整一下就可以打头了。他们不知道的是——打头,自有为打头设计的一拳。

会发劲,仍不能算是掌握了“劲”。因为关于劲,还有两个课题——化劲与听劲。

听劲和化劲,大部分情况下是要放在一起讨论的,因为二者在实战中往往会一起运用。

化劲,就是把对方打过来的劲吸收、缓冲掉。具体的技巧可能是膀手,可能是黏手,也可能是其他技巧,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方法。

但要精准地化劲,除了化劲的功夫本身要练到位,还必须知道对方的“发劲”到底发的是什么劲。

判断对方发来的是什么劲,以及劲的大小、方向,这就是“听劲”。

练习听劲的第一步,不是用耳朵听,而是用身体听。挨打的时候,身体能感觉到对方劲力多大,从哪个方向来,是钻劲还是炮劲。这就是听劲的最初形态,要不怎么说打人总得先学挨打呢,挨打,是亲身体会对方“劲力”的最初方法。当然这种听法,当你听明白的时候,对方已经打到身上了,对于化劲没什么用,让你疼的时候能疼个明白而已。

听劲第二步,是用手听,对方来拳,你用胳膊架住,这一瞬间,你能感受到对方打你的力量,同时你的胳膊要么往后缩,要么往旁边带,这就是在听劲+化劲。很多人练一辈子也就停在这一步了。

如果天赋好,练得多了,就从用胳膊听,变成了用皮肤听,拳脚皮肤一相交,瞬间就明白了来劲的种类方向与大小。不等这个力量打实,间不容发之间,就可以化劲甚至反击。

人的触觉是很奇妙的,听劲的能力继续精进下去,皮肤都不用相交,拳头在凌空一寸的时候,拳风吹到汗毛,立刻就有了感应。这样的听劲功夫,如果配上足够高的身法,就能“觉险而避”。这可是群战利器——一打多的时候,总有眼睛照顾不到的地方,为什么有的高手就像背后长眼睛一样,答案就在这里。

拿汗毛听劲,基本上就把皮肤练到头了。但这还不是“听劲”本身的技巧尽头。

毕竟皮肤只代表五感中的“触觉”,在实战中“听觉”和“视觉”也可以对听劲进行辅助。

真正的实战高手,在皮肤“听劲”的同时,也在不断通过观察对手的身形,听对手的声音来判断对方的发劲。

之前叶问过三关的时候,第二关账房老爷子,一个崩拳打过来,当时叶问可是闭着眼睛的。为什么老爷子的崩拳打不到叶问身上呢?因为老爷身形一动,衣袂带动的风声就入了叶问的耳朵,叶问也就知道了对方的方位。老爷子出拳的时候,崩拳特有的破空声,让叶问提前知道了对方发劲的方式,待到拳头挨近身体一寸的时候,叶问身上轻薄的绸缎长衫被拳风一压,微微变形贴在叶问皮肤上。那一瞬间,叶问脑海中对这一拳的姿势、劲道、方位的了解,比用眼睛看到的还要清楚。

此时此刻,虽然在外人看来,叶问和宫羽田两个人只是共同捏着一块饼不动。但其实,两个人都已经凝聚了全副精神。

叶问把饼子往前推一分,就是在“发劲”,这一分劲的方向和大小,宫羽田瞬间就“听到”了,立刻使出化劲的技巧,手腕往后微微一缩。要知道,这块饼子是传统的猪油开酥饽饽,又软又酥,一咬会“簌簌”掉粉的那种。

这一下宫羽田如果手缩得浅了,饼子会被叶问的劲压坏;缩得多了,“化劲”就变成了主动“使劲”,饼子可能被宫羽田自己扯断。

饼子在空中微不可察地移动了几毫米,却依然完好无损。

若不是聚精会神的观众,可能压根看不见这几毫米的移动。看见了的人,大多也理解不了这里的技术含量。

但是包括诸葛平在内的,在场寥寥七八个人,看懂了这一下。

诸葛平这一刻甚至有爆粗口的冲动,就像以前看足球比赛,看到一脚绝妙的精准长传一样。

可惜这种严肃场合,那还是得矜持一些。

下一刻,叶问松开了手,换了另一只手。又把手的姿势从手心向上手肘向下调整为手心向下手肘向上。别看只是翻了一下手,但这个姿势,对于叶问来说比刚才的姿势更容易“发劲”一些。

功夫是纤毫之争。

手刚要重新捏到饼子上,饼子又微不可察的一动,这次是宫老爷子直接预读了叶问的动作,叶问的手指往下合拢,却差之毫厘,没能拢在饼上。

叶问和宫羽田对视一眼,最终选择先不去抓饼,用右手手腕搭在宫羽田手腕上,然后主动把自己的眼睛闭上了。

他要剥离视觉的干扰,全心全意地用触觉去“听”。

宫老爷子微微一笑,目光更凝实了。

他比叶问多了20多年的实战经验,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都能经过大脑的处理,变成对“劲”的判断。所以对他来说,眼睛不是干扰,是帮助。

诸葛平坐在那看,手心不知不觉地出汗了。

“过瘾,真踏马的过瘾啊。”这话当然只能在心里念叨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