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昊喜欢听人吹牛逼,尤其是那种吹牛逼吹得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很牛逼的人,贼带劲。
常老六就是这种人。
长得不赖,气度不凡,一本正经起来颇有高人风范,正气凛然,陈昊差点忍不住掏香仪打赏。
游戏也不香了,陈昊催促道:“六叔,展开说说。”
常老六乜了他一眼,不往下说了,抬手跟人打招呼:“李主任,你才来啊。”
“老六,你也在啊。”
来人是村委会主任李鑫成,西装革履,长着一张富气脸,停着硕大的啤酒肚走过来,先扯了扯裤腿,一屁股坐在板凳上。
“表叔。”陈昊礼貌地喊道。
李鑫成看到陈昊,笑道:“陈昊,你们学校放假了?几时回来的?”
“昨天下午。”
“你姐没回来?”
不提陈六六你们过不去了是吧?
陈昊有气无力地回道:“我姐的学校安排她暑假去苍生堂实习,不回来了。”
一听苍生堂,常老六、李鑫成顿时看过来,只见李鑫成竖起大拇指,赞道:“了不起啊。
苍生堂的医生太神了,去年我丈母娘得病,送去市医院,医院医不好,病危通知都下了。
后来我小舅子在鹅信上预约挂了苍生堂的急诊号,二十块钱,连夜送过去。
一个老医生接诊的,几副汤药下去,硬是把人从鬼门关那儿救了回来。现在人好好的,能吃能睡,活蹦乱跳。
陈露考上的是国医大学的‘国手班’,分数高的吓人,将来毕业很可能进苍生堂。”
停顿了一下,他满含感慨地说道:“陈文有和刘彩莲供出两个大学生,后半辈子享福了。陈露、陈昊两个小娃也争气,不像我家那两个,高中都没读完就不读了,把我气得半死。”
常老六含笑看了陈昊一眼,赞同道:“小娃确实不错。”
聊完别人家的孩子,李鑫成转移话题道:“杨家营老刘柱家妈也死了,没请你开殃书?”
常老六点头道:“请了,殃榜批好了。陈老太太去世时的时辰有点不对,禁忌比较多,我过来叮嘱一下。”
“有什么问题?”
陈昊竖起耳朵,边玩游戏边偷听常老六和李鑫成说话,听得一头雾水,好多听不懂,干脆不听了,专心打游戏。
下午五点半,头席开始上菜。
村里老少来吃席,晒场上几十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大姑娘、小媳妇、熊孩子、老爷们喧声鼎沸,大狗子、小狗子在桌底下乱蹿,趁机吃顿好的,捡点骨头啃啃。
今年省里头下了通知,对婚丧宴人数、宴请菜品数量及费用都做了详细规定。
每桌菜品不超过12个,荤菜不超过6个,每桌费用控制在200元以内,礼金不超过100元……
李强富吃公家饭,遵守规定,但也没让村里老少戳脊梁骨,顶格上了十二个菜。
酥肉,墩子块,莲藕炖排骨,小炒肉,牛肉凉片,凉拌木耳,凉拌黄瓜,素炒豆芽,炸豆腐汤,素炒黄花菜,酒鬼花生,水腌菜拌粉丝。
量大管饱,老爸的手艺也还过得去,陈昊吃得满嘴流油,提前结束战斗。
和常老六、李鑫成打了声招呼,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进厨房。
“爸!”
陈文有正忙着舀菜,扭头看了儿子一眼,问道:“吃好了?”
“嗯。”
“你妈六点下班,你回去煮点饭……”
陈昊打断道:“早上我煮了一大电饭锅,剩好多没吃完,加点水蒸一下就行了。
关键是没菜,她累又不想来,爸,你用碗舀点菜,我带回去给我妈吃……”
陈文有斥道:“你自己带着张嘴来吃还不知足,往家里带像什么话?”
陈昊不以为意,耸肩道:“你媳妇你不心疼,我可心疼我妈,行,我马上回去煮饭,等菜炒好天都黑了,再让她饿个把小时吧……”
“回来。”
陈文有喊住陈昊,重新拿了个碗麻溜地舀菜。
陈昊看得眼皮狂跳,连忙说道:“爸,你别光舀肥肉啊,加点蔬菜,小心我妈吃齁了。”
老年人的爱情,就像这一勺又一勺的炖肥肉,嘴上嫌弃,吃起来又香又腻。
舀好菜,陈文有拿个碗倒盖上去,装进手提袋里,连同电动车钥匙一起递给陈昊。
“骑车去。”
“我骑走了,你晚上怎么回来?”
“喝酒不骑车。”
“你少喝点,喝麻了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赶紧走,一会凉了。”陈文有怕人看见,不耐烦地催促道。
陈昊嘿嘿笑了笑,从厨房出来,穿过没赶上头席,等待二席、三席的人群,大摇大摆地送菜回家。
骑上电动车,陈昊先给老妈打了个电话。
“喂,妈,你回来了没?”
“刚刚下班,正要回家,你们开席了没有?”
“早开了,我都吃完了,我让我爸给你舀了点菜……”
刘彩莲责怪道:“你这种小娃,又吃又拿,不嫌丢人啊?”
“我不嫌丢人啊,我爸嫌丢人,他都不想舀。”
刘彩莲立马改口,骂道:“陈文有这个贼杀的,我给他做了几十年饭菜,现在给我带点怎么了……”
担心老爸晚上回家被踹下床,陈昊不敢拱火了,连忙道:“他舀了舀了,满满一大碗,还让我骑车给你送回来,马上就到。你先把米饭蒸上,菜不要炒了。”
“骑车小心点。”
“知道啦。”
等老妈吃完晚饭,洗了碗,陈昊横躺在沙发上玩游戏,电视不好看,也没啥其他娱乐活动,八九点就上楼睡觉了。
说是睡觉,其实只是换个地方玩手机。
快十点的时候,陈六六终于回信息了。
“昊啊,你在哪家吃席?”
“李强富表叔公家,老太太去世了。啧啧,那红润的墩子块炖得入口即化,一点也不腻,吃嘴里满口生香……”
“滚,别再给我发信息,不然我拉黑你。”
陈昊得意地笑了,心想陈六六你也有今天啊。
人生顿时圆满了,手机往床上一扔,拉被子盖好,准备睡觉觉。
就在这时,鹅信又响了。
一个名为‘八级大狂风’的群里,‘金刚狼’艾特‘陈日天’,“回来没有?”
陈昊火冒,回复道:“我靠,哪个孙子乱改我昵称?”
牛头人:“日天,回来没有?”
昊天上帝:“回来了。”
金刚狼:“组织起来,过几天同学聚会。”
昊天上帝:“还聚?过年不是才聚过吗?你他么说高215班全班都会来,结果就来了十来个,还全都是装逼货,考上一本了不起啊,一点意思都没有。”
粉红小猪:“就是,淦,我昵称谁改的?”
千里马:“聚嘛,金刚定个时间地点,定好叫我,我肯定准时参加。”
牛头人:“要聚我们几个聚,其他人不要叫了,最多再叫几个玩得好的人,不然我不来。”
金刚狼:“oK,我来安排。”
一群牲口在群里聊天打屁,聊到十一点,陈昊困得直打哈欠,双手抱着手机睡着了。
时值晦日,天不见月,乌云四合,群星也隐匿无踪影,浓重的夜色如同泼墨一般铺染开来,伸手不见五指。
风吹过空旷的田野,刮在不远处的温室大棚上,棚膜发出水浪一样的哗哗声。
门前的槐树枝摇叶晃,忽地,声音消失了。
风停了。
万籁俱寂。
一丝声响也无。
一种阴冷、恐怖、有若实质的氛围悄然环绕在小洋楼周围,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大门,门口的石灰膏又开始渗水了。
贴在门上的秦琼、尉迟恭画像忽然亮了起来,仿佛有人用蜡烛照明,映得二位尊神的脸庞惨白一片,在黑暗中狰狞可怖。
周遭的气氛猛然抖动了一下,黑暗中传来惊悚的尖叫声,随后有双无形之手在门上疯狂抓挠,将门神画像撕成碎片,碎片在旋风中聚合成团,不断扭曲变形,咻地被扯进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