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衣在滇镇租了一个小屋子,靠着在online上零工维持生活。
他始终独来独往,与周围的人几乎没有任何接触。
除了偶尔去不远处的小森林里走走看看,他几乎都不会走出房间。
这里很适合他,这里的人几乎都很穷,白天大家都和无衣一样宅在家里,坐在显示器前,在online上赚钱,然后到了晚上,再去自助商店,自助酒吧等等地方消费掉。因为人口在持续增长,online上的工作竞争是非常激烈的,无衣凭着多年积累的经验也才勉强生存。每次走进这些无人照看的自助门店,他总忍不住想,人力的价格已经如此低了,难道还低不过这一整套电子设备?为什么不顾人照看商店和酒吧?
有这种想法后,无衣也想过自己开店,甚至做过尝试。在准备过程中,他才知道,商品和超市已经几乎是垄断经营,其他人想要进入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技术的发展,蔬菜水果等等都早已是无土栽培,个人想要靠种田赚钱是不可能的,甚至养活自己都难,因为自己种的成本比直接购买要高。其他日用品也是如此,更不用说酒和饮料等。而这些生意的背后都可以追溯到S集团。
对于政治,无衣从来是不接触,也不敢兴趣的,但在网上查阅的资料越多,越明白如今和过去是多么不同,世界已经不可避免地被少数人掌握在手中,其他人与这少部分人相比,几乎都形同蝼蚁。无衣也是这些蝼蚁中的一员,即使意识到这种残忍的真相,他也并不太为此伤心和愤怒,因为在他心中,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这个更重要的事就是——他已经没有了完整的记忆。
很早以前,他就发现自己的记忆在流逝,而现在,随着他在世上留存时间的不断拉长,他的记忆也越来越残破。现在他只能想起许多片段,而且这些片段已无法通过逻辑来组建成完整的故事。
很奇怪,他记得有个叫依依的女孩,他知道她对自己很重要,他甚至能够记起依依死时的模样,但不记得她什么时候去世,又是为何而死,自己和她之前还曾发生过什么。他记得一对老人,记得他们对自己笑,记得自己照顾生病的他们,却想不起自己和他们的关系。他记得自己和一个男人争吵,他只记得争吵的画面,记得自己当时愤怒的情绪,却想不起他们说了什么,是为什么争吵,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他只能凭借生活经验去推测,依依大概是自己的爱人吧,那对老人大概是自己的爷爷奶奶或者父母亲戚吧,那个和自己吵架的男人,可能是同事也可能是朋友。
失去记忆的状态让他很惶恐,他记得之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后来他通过不断强化记忆,慢慢也就恢复了,至少他经历的每一世大概有些什么人什么事,他都能理出个大概,也许不准确,但在他看来是符合逻辑的,这就够了。可现在,回忆似乎变得异常困难。
本以为生活会这样下去,每一天记忆都减少一块,也许有天就会全部消失不见,他也许都记不得自己是谁,曾经是谁,那样的他还会在另一个躯体里重生吗?
面对未知的未来,他必须提前做好打算。无衣甚至考虑过,如果记忆全部消失了,对他来说也未必就是坏事,他也许就可以完全重新开始生活了。他还为此做了准备,把一些重要事项,和自己要做的事情记录在自己的Id卡中,这样一旦失忆,他也不至于太慌乱。
可是这天,因为在森林中散步时陷入沉思而忽略了时间,他回到镇上时夜幕已降临,街边自助酒馆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突然他被一个人拽了进去,那个人似乎已经喝醉了,但力气还挺大的,无衣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做健身陪练的,这是他最近才在online上知道的一个职业,以前他以为这上面的工作都是线上的,可是这个健身陪练却是线下的。他们需要到雇主家里,陪着雇主一起锻炼身体,与以往的健身教练不同,他们不需要有相关专业知识,不需要制定锻炼计划或者提供指导意见等等,也不一定要有强健的体魄,只需要实实在在地陪着雇主一起锻炼就好了。一开始无衣很难理解人们这种需求,毕竟现在健身机器人早已特别专业,以前健身教练能做的,他们都能做,甚至做得更好。而且如果他们只是想要和真实的人类一起锻炼,那去健身馆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特意请人上门陪自己锻炼。
正在无衣想得出神的时候,他已经被醉汉拽到了人群中央,很快有人堵住了他的后路,一杯酒已经递到跟前,递酒的是一个中年女人。
“你每次去那片林子里干嘛呀?”这个女人问道。
“啊?不。。。没干嘛。”无衣有些结巴,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在现实生活中,和人这样面对面交流了。
“哈哈,瞧你紧张什么!我们又不是坏人。”另一个中年男人笑着推了他一下。
周围人也都跟着笑起来,刚刚拽他过来的那个醉汉已经倒在一边休息去了。
无衣看了一圈周围,心里突然感觉有些温暖,这是自上次服毒自杀以来,他首次感受到他人的善意。也许是记忆的消失,让他把那些失望和绝望也都遗忘了,心里好像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也学着他们的样子,豪气得接过酒杯,一口干了。
一个人的时候,他几乎不喝酒,不仅是因为他的所有与酒有关的记忆都不怎么好,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应该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酒精可能会让他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傻事。
与他以为的啤酒不同,这个酒下肚后有种白酒的火辣辣的感觉,在他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对这个酒做出评价时,他已经感觉失去了重心,向后倒去,有个肩膀支撑住了他的后背,这之后的事他就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