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神宫中画面旋转季节转换,每一片墙壁都快速闪过好多时代的重影,仿佛时间在那建筑上面迅速翻页。
她看见了施摇光生命逝去前的最后一瞥。
戈舒夜抬起头,突然发现她和沈自丹置身于同一时间。从沈自丹的角度看,她仿佛是从无厚度之泉的雾里走出的。
戈舒夜茫然地望着翻涌的无厚度之泉,扑倒在泉边,不知道为什么命运女神偏爱这样的故事走向。
沈自丹看到她,眼中竟然露出看到糖的小孩子一般的笑容,他朝着她伸出手:“来,把惊地藏给我,帮我完成血池之术,我的躯体可以完全,我可以和你在一起了!”
戈舒夜木然地看着施摇光消失的液面,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啊!——
春水没有告诉你吗?它没有告诉你吗?
施摇光用她的药师之血救过你一次,当你第二次使用她血之时,药师之血就会在你身体里产生抗体,她对你来说已经没有用了!”
“什么,你说什么?——是你告诉我施摇光才是圣少女,是药师之泪!”
“她当然是圣少女,她当然是药师之泪!可你是个祭司候选人,你应当保护她!你做了什么?你看看你做了什么!”
沈自丹疯狂的道:“不,我不信,我不信!”
“春水是妖剑,她一直在骗你!——它根本就不会实现人类向它祈求的愿望。
——善也好、恶也好,在昆仑台时候左观止怎么说的,你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不,我是无所不能的沈自丹,我掌握了无上的灵力,我拥有无限的权势,我是春水的主人!”
戈舒夜轻轻一笑:“不,你只是个因为春水而被命运耍弄的,残废的药师。
沈自丹,沈芸。我本来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后来我才发现,你和他们一样;不,其实我们都一样。
黄沙帮的黄三爷与黄四爷兄弟相残,被春水诱惑的杀了他的全家老小二十六口,我们以为是他人品有私;
灰狼帮的海十三疯癫而亡,我们以为是他功力低微;
在春水的耍弄下,惠生大师圆寂,我爹爹戈云止也死了——
当年我们年少轻狂,自视很高;我们一直以为我们和区区边疆小帮小派的混混头子不一样,我以为我是盟主的女儿,聪明又正直;
后来你又成了西厂的首领,你觉得你是帝国权力的巅峰;你强大,你聪明,你一开始不是为了自己。
我们以为我们自己不自私,我们不蝇营狗苟,我们不平凡,
到了今天,我才发现,都一样。
你也许得到了冥冥的庇佑和偏爱,但你只是比他们拖延的时间更长,
我们的愚蠢和贪恋,在冥冥面前是如此澄明,如此平等。
但是,今天你输了。你已经失去理智而不自知,你亲手杀死了你该保护的药师,你背叛了三山和你的约定。而你,竟然还以为春水会让你躯体完全,会完成它许诺给你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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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沈自丹望着自己的双手,“我没有,我运筹帷幄,我是最聪明的,我能做成我想做的一切——我不会失去对春水的控制,我这就将她重新征服!”沈自丹竟然疯狂地跳血池,激起巨大的血浪。
血池以正中为圆心,起了一波一波的涟漪,血浪高高涌起,像是一个飞溅的喷泉。春水立在那喷泉的顶端,化作一个蛇尾的美少年,对着戈舒夜伸出手,道:
“来,将惊地藏给我,我去救他。”
无厚度之泉的平面突然变得透明,映出顾沉星濒死的面容。
“你也想骗我?”
“哦,不过,你根本就不想救他吧?”春水也绕着戈舒夜打转,氤氲的雾气和无厚度之泉的平面上展现出戈舒夜见到娉婷小姐后脑中幻想的一切,顾沉星是如何与娉婷小姐诗词歌赋,窗下共倚,耳鬓厮磨,月下画影。
戈舒夜的脸色越变越难看。
“是他先背叛你的,你记恨他没有错。”春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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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自丹落入无厚度之泉。
无厚度之泉的井口像是天井,落下绸缎一样的天光。
他又是沈芸了。
他抬头看着过于明亮的天光,蝉鸣、天井里的阳光。恬静的母亲和温柔的父亲,活泼的妹妹发出尖叫,抱着风筝,叽叽喳喳地欢快地跑过花厅和连廊。
还有一个少年,也拿着风筝,在妹妹面前无忧无虑地跑过去。
一个头发散着,穿着红衣服的小孩子。
年幼的太子,成人后有些未老先衰的太子,和年轻的自己。
还有一个闷闷不乐的,低着头的女孩。
那些回忆中的人们一起抬起头,望着他。
从最深的梦里望着他。
对了,他还欠那个小孩子一句话。
“太子,纪妃娘娘她不会回来了;
沈芸,春水不会实现你的愿望。”
那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目中流露出失望之情。
我已经不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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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 the king’s horses and all the king’s men,
can not take the baby back.
烽烟过后,佛郎机三艘船逃窜,两艘被俘。
周敏静的舰船来到此片洋面救助伤员,却见挂着“王”字旗号的旗舰上黑烟滚滚。
“百户大人!”周敏静忙叫自己船上士兵上去救援。
船上一片狼藉。
“百户大人!”
“呜呜呜,百户大人已经,已经殉国了……”小兵哭着道。
“我们正面遭遇了佛郎机人的船首大铜铳,损失惨重!”
“快,军医!”
“顾沉星!”周敏静突然看到倚着桅杆站立的顾沉星。
“我们赢了吗?我们赶跑红毛了吗?”
“当然,红毛的船被炸沉了一艘,被我们俘获一艘。剩下的跑了。”
“嗯,我所需要的,就是胜利。”顾沉星的眼皮有点抬不起来,好像很困的样子。
周敏静突然发觉不对,顾沉星已经站不住了。桅杆下面,血淅淅沥沥地淌下来。
“军医,军医!”周敏静嘶声大喊,拼命用白布压住他的伤口,“顾沉星,撑住,撑住!一定要撑住,你还有孩子,苏大小姐不能没有有,还有,还有戈舒夜!等戈舒夜回来,她一定会救你的!
听见没有,你撑住了!”
顾沉星疲倦地笑笑:“这世界上已经没有药师了。
帮我告诉她,
不要放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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