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屋的老夫人并未睡着,看见里屋灯灭了,不觉轻叹一声。
“怎么了,老夫人?”紧挨着老夫人的韶华悄声问道。“可是要起夜?”
“没事,你只管睡你的。”老夫人道。
韶华伺候老夫人习惯了,老夫人但凡有点动静,她马上就会醒过来。看见老夫人像是有心事的样子,便开导老夫人:“我们如今总算是有了安身之所,衣食无忧,老夫人应该心宽才是,怎么好端端的又唉声叹气起来?”
老夫人只是不语。
“可是有谁惹老夫人生气了?”韶华又问。
“休得胡乱猜疑!”老夫人道。“今时不同往日,切不可信口开河,以免众人心生嫌隙。”
“我就是看老夫人似是闷闷不乐,这才……”韶华忙解释道。她本不是一个多嘴的人,被老夫人说信口开河,难免有些委屈。
“唉!都是老婆子不是,错怪你了。”老夫人又叹了一口气道,“自己攥紧拳头让人猜,还怪人胡乱猜疑。”
“没有,老夫人!我是怕老夫人有事积在心里,该睡不着了。”韶华道。
“我是……”老夫人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我是担心孙儿媳妇。大的如今还在怀里抱着,若是再有了身子,那大人孩子可都要遭罪了。”
韶华也是大姑娘了,一听老夫人这话,就明白老夫人真正担心的是什么了,红着脸不再接话。不觉竖起耳朵听了听里屋的动静。一个人看着黑沉沉的屋顶发起了呆。哪个女子不怀春,哪个男子不钟情。韶华和云儿早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若是还在府里,只怕早该给他们说人家了。可如今身处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回朝歌已然无望。只能是在此找个人了此残生了。可该找谁呢?韶华在脑子里一一想着徐子义,撒子,和大麻花。想着想着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应皇子早早就起来了。像是要证明今天还跟昨天前天大大前天一样,他只是换了个睡觉的地方而已,别的都跟以前一样。并没有君王从此不早朝。看到应皇子一大清早就捆草,撒子笑道:“草上都是霜,捆起来干不透该发霉了。”
应皇子又去劈柴,也被撒子叫停,说今天的任务是去林子里砍树,这些不着急,什么时候劈也可以。
“砍树?”徐子义也起来了,身上披着一件棉袍出来问道。“这是为何呀?”
“能从林子里捡些树枝烧就罢了,何至于要砍树!岂不是杀鸡取卵。”大麻花不以为然道,“这些树能够你砍几年的?有一日砍没了,日后再焼什么?”
撒子不理会大麻花,对应皇子和徐子义说道:“我们眼下虽是暂时安全了,可只怕瑞皇子的追兵很快便会到。既是皇妃能看出这里是一片林子,那保不齐追兵中就没有眼尖的。”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他们只顾盖房子,防野兽,以为就此万事大吉,却把最紧要的事忘了。——他们如今还是被流放的罪民。刚逃脱朝廷的追杀。——瑞皇子既然有心除掉他们,又怎会因为一次失手就偃旗息鼓,就此作罢?不,根本不会,这只会让他更加恼怒,派出更多人手来对付他们。
“是以,需把露出山头的那些高的树枝全部砍掉。”撒子看大家都明白了,便简单说道。
众人都频频点头。
“砍下的树枝还可以烧火。正是一举两得。”大麻花附和道,“只是,若是砍的狠了,树会不会枯死啊?”
“是啊,”徐子义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一听大麻花说,忙也跟着问道。“人无头不活,树砍了头还能活吗?”
“树不像人这般娇贵,砍了头反而越发长的旺盛。”撒子笑,“如今上冻了,不能栽种。若是在夏天雨水好的时候,砍下来的树枝往地下一栽就能活。”
撒子凭借他的足智多谋以及丰富的生活的经验,如今得到了大家的一致推崇,因此没有人怀疑他所说的,兴奋的讨论起明年栽种树枝,扩大树林来。
小麻花恨恨的捅了他哥一肘子,道:“你跟撒子哥一起长大,你瞧瞧人撒子哥,什么都懂,再瞧瞧你,就知道拾柴火!”
“我拾柴火怎么啦!你没烤火啊!”大麻花道。
房子盖好,大麻花只歇了一天,就忙着去林子里捡树枝。别看他胖,却是虚胖,怕冷的很。新盖好的房子又潮,光靠草捆子那点火力,屋里还不如外面暖和。所以大麻花一有时间就去林子里捡树枝。用绳子一捆一捆的背回来,晒在院子里。要是看到一根被风吹断的粗壮的树枝,高兴的就像捡到宝似的。
几个人听撒子说完,便都穿好衣服,去林子里砍树。撒子和小麻花身子轻,又灵活,便负责爬上树干,去锯树枝,剩下的人在下面捡。这些虽都是些杨树,但长了也有几年了,最粗的一颗,应皇子双手合抱才能保住。上面的主干也很粗实,又不便发力,一棵树要锯好几天。所以,这一冬天,男人们都是在林子里锯树。
这天一早醒来,皇妃还以为睡过头了,看见外面已经大亮了。起来才看见外屋老夫人她们都还睡着。屋里像是个冰窖,火炉早就灭了,她们这一晚就全靠着临睡时塞进炕炉子里的一截粗树枝煨着取暖。那些粗一点是树桩,白天根本不舍得烧,都是留着夜里用。可是怎么说树桩也是不禁烧,没有后劲。不是一阵子烧过了,就是湿的半路火灭了。若是有人夜里起来,勤往火炉里加些树桩,保持炉火不灭,屋里还能有些温度,要不每天起来脸都冻得生疼。
皇妃轻轻拉开门,出去找草捆子烧火,一出门才看见外面下雪了,大地像盖了一床厚实而又暄软的白色棉被,视力所及一片雪白。皇妃风花雪月的雅兴如今已淡了许多,看着着漫天白茫茫的积雪,只是庆幸他们如今有了容身之处,不用露宿荒野,受这风雪交加之苦。
“好大的雪啊!”云儿早就起来了,冻得不敢出被窝,听见皇妃起来,这才赶紧起来,出来帮着生火。看见下雪,惊叹道。随即又笑道:“这下好了,我们可以吃烤肉了!”
“烤肉?”皇妃道,“哪里来的烤肉?”
“撒子哥上回说,要是哪天下雪天阴的就把刚逮回来的那只小羊羔杀了,烤肉吃。”云儿道,“撒子哥说那只小羊光喝羊奶,什么也不吃。留着它也是浪费,还不如杀了吃肉。”
“先生了火再说吧。赶紧去找些干草和草捆子来。一会儿老夫人该醒了。”皇妃道。
云儿刚迈出一只脚,又赶紧收了回来,把趿拉着的鞋穿好。这才走钢丝似的伸着两只胳膊,一步一个雪坑的去东墙边找柴火。草堆和树枝都被积雪覆盖,云儿伸手在雪堆里摸索着找到一根树枝往出一拉,把草堆上的雪抖落大半。又拿树枝把其余地方都呼拉了一遍。各样都抱了一些,踩着来时的足迹小跑着回来。
皇妃把炉子里的死灰清理干净。炉子没着起来之前,老夫人是不敢起床的,怕热身子一下子受凉。听见皇妃和云儿说话,问道:“下雪了?”
“是啊奶奶,下雪了。”皇妃应道,“还下的很大呢。”
“怪道我这一夜浑身疼。”老夫人说着把被角又往紧掖了掖。
韶华也起来了,自己穿好衣服,又把老夫人的衣服都塞进自己的被窝里捂着。除了老夫人有自己的枕头,别人夜里都是枕着自己的衣服。又省地方又保暖,要不睡一觉起来,放在外面的衣服冻得跟生铁似的,再有勇气的人也不敢往身上穿。
“柴火有些湿。”云儿边架火边说道。
每天早上生火,都是用炕洞子里的余火,最好能是树桩都烧过了,残留着一团兀自烧得火红的火炭。炉子下面先放干草树叶和细一些的树枝,把火炭一放进去,赶紧再把卷成一团的草捆子放在上面,盖上炉盖。一会儿工夫就听见火轰隆隆的着起来了。轰隆隆的着火声,是如今他们耳中最美妙的声音。意味着温暖,成功,不用再重来一次,不用趴在炉子下面吹火,煽火,用尽一切办法让它能着起来。老夫人说是风向的原因,所以有的时候炉子就好着,有的时候费尽力气,可炉子还是半死不活的,怎么也着不旺。
应皇子把裹得紧紧的小丸子抱出来,塞进老夫人的被子里。老夫人忙把小丸子搂好了,跟他一声一递的哦哦啊啊的说着话。对于生炉子,应皇子还没有皇妃的经验多。所以,看着皇妃她们熏的直咳嗽,可炉子还是直冒烟,看不见一点火星。应皇子便去找撒子,让他来帮忙。
“不用看,这一夜雪下的,柴草都被浸的潮了,任谁也点不着。”撒子也正在那屋生炉子,被熏得两眼通红,泪汪汪的说道。
“这可怎么是好?”应皇子一听万能的撒子也没有办法,着急的说道。
“要不把我们睡的干草抽出来一些,先点着炉子再说?”大麻花冻得清涕直流,筒着袖子说道。
“点着之后怎么办?草捆子都是潮的,光靠屋里这点干草,能烧到几时?若还是引不着炉子,那这一夜光板床睡下来,非冻挺了不可。”撒子道。
“那可怎么办?”大麻花急道。
“先不用管炉子。”撒子穿好棉袄,在腰上系了一根绳子,把棉袄搂的紧紧的,说道,“先赶紧把院子扫出来,把柴草晾出来,否则只会越来越潮。”
“可雪还下着呢,扫了岂不是白扫?”大麻花道。
“先扫了再说!”撒子火了,吼道。
没火,不只是意味着寒冷,还意味着连一口热水都喝不到,更别说吃饭了。所有人都是饿着肚子,就只跟小丸子和老夫人喝了一些羊奶。撒子把院子扫了又扫,可院子里还是白茫茫的一片,除了屋子,院子里再无一处有遮挡的地方。马,羊,都站在雪地里,踢踢踏踏的走动着,鼻间喷吐着道道白气。
“把那两只母羊牵回屋里,要不非冻死不可。”撒子指挥着大麻花。
“那小羊羔呢?”大麻花问。
撒子看了看咩咩直叫的小羊羔,有些不忍心,说道:“把它也牵回屋里吧,只是跟母羊分开来。给它丢些草,它吃就吃,不吃就随它去。”
这只小羊羔也是在林子里抓到的。
这场雪直下了一天一夜,没有火,没有太阳,屋里屋外一样的冷。他们就这么饿着肚子眼巴巴的看着雪花飘飘洒洒,盼着雪花能变小,云层能变薄,阳光能撕破云层,透出一丝希望的光亮。雪夜里就停了。可他们烤到温暖的炉火,吃到热乎乎的饭菜,却是第二天夜里的事了。雪过初晴,天气却比下雪的时候更冷。阳光出来了,可却稀薄没有一点温度。只是亮的晃眼。他们把院子里扫得干干净净,把草捆子和树枝都晒在墙根儿前,不住的翻动,让它们能早点晒干。大麻花更是把两根草捆子提在手里,甩的上下翻飞。
这是一个血的教训。从这以后,只要看见天有点阴,他们就赶紧往屋里囤积柴草,不管春夏秋冬都是如此。就在那一夜,小丸子的鼻尖和两个稚嫩的小脸蛋上都冻起了冻疮,红红的溃烂化脓。乖乖的小丸子,自那以后就开始磨起人来,不住的哭闹。大家看着孩子可怜,也是为了不让小丸子去抓脸上的伤处,便不顾皇妃的禁令,都抱起来哄他。先是抱起来就行,小丸子就不哭了。后来抱着不行了,得抱起来满地转悠。再后来在炕上也得抱起来走动,要不就哭闹个不休。白天还好,人多,有时候都轮不到皇妃抱。可夜里小丸子磨起人来,就只能是皇妃一个人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