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这到底是——”博陵长公主接过他手中的竹签,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这是嫡女清。
博陵长公主是有几分惊异的。虽然这也是她诏他前来的用意,但她多留了一个心眼,说的是她的三个女儿。
“法师,你的意思是说,佛陀也相中了她?”到底是自小养在自己身边的孩子,博陵长公主还是有几分激动,和不敢置信。
虽然是她的长子接的旨。
但她一时也没听明白,只顾着看着长子笑,他也还不是很明白。但博陵长公主知道,她的长子以后会有因亲而来的爵位、封地和出身高贵的妻子,有天子的宠信,有富贵伴其一生,就像他的父亲。
也是他的父亲和宫里宣旨的内臣在说着话,询问宫里天子的近况,也问好太上皇、皇太后。
“这是天子亲自颁发的旨意?”不只是太师,博陵长公主也吃了一惊。
然后,听得宫里的人说,“有大文笔,马上口占,侍臣笔录,不改一字。这道旨意,确实是天子的口谕。”
博陵长公主兀自惊叹,这在北魏的天子里也不多见。不过从她的兄弟文成皇帝开始,北魏的天子不只读鲜卑的书,也要读汉人的书。
也不再是兵书。教导他们读书识字的太傅说,“要做汉人的天子,文化和礼仪就不能输给他们。”
几代天子都推崇汉人的学问,重用汉臣,也用汉人的规矩改革旧弊。
返回屋里的冯太师忽然告诉她,他们家就要出一个皇后了。
皇后!
“你是说皇后?”博陵长公主一刻不敢置信。
她的姐妹里,她算是活得长久的,也不曾因罪受到牵连。按照家礼,如今的太上皇都要唤她一声姑母……“但是你知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
魏宫的公主也是如此。她们的父亲或者兄弟在位的时候,是她们最放飞自我、无所顾忌的时候。现在的话,到底隔了一层。
“上一次进宫,还不曾听说。”一开始,博陵长公主还没有意识到,只是说着,“还有哪几家的女儿呢?是妙莲,还是昙燕,我该跟谁商量一下,要进宫谢恩吗。”
是夜,冯太师又夜宿书院。
博陵长公主也顾不得了,突然觉得要带她们姐妹来庙里,虽然太师府里这样的能人异士也多。
相士和僧道的话并不总是一致,有时甚至南辕北辙,让人无所适从。
有说二小姐是佛前的莲,佛陀诞生,地涌金莲,贵不可言;就有说三小姐是佛诞的优昙花,三千年一现……那么,佛陀诞生的时候,到底是出现了莲花,还是优昙花呢。
据说都是天花,世间祥瑞所化,非凡间可见……她和身边的宫女抱怨,“皇后只有一个,北魏现在只能有一个皇后了。而太师只打算送一个女儿进宫。”
博陵长公主收好那纸解签的信笺,小小的一方,将竹签递还。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见不得众生受苦。而我辈乃凡人。”博陵长公主其实还有话想问的,斟酌着。
然后,就见空照法师直接在油灯上将竹签一头点燃,蘸了灯油,所以火苗一下蹿了起来。
他丢到一旁的火盆里,解释道。
“这支签,只能有一支。所以,不会再有了。”
火盆里的火光映着他的眼,慈悲却难掩罗汉低眉一霎的煞气,让她蓦地想到御赐鸡油黄蜜蜡佛珠里的佛图。
博陵长公主突然就忘了后面的话,只是看着,烈焰将整根竹签吞噬。
在他看来,是烧了它,根本不想有人再提及。查无实据才好。
灭佛的阴影,纵使高僧也不能定静。
而博陵长公主显然会错了意,了然地点了点头,换了话题。
“昨日离宫偶遇一位讲经的僧人,说是府上年关前后恐有不吉之事,需寻高人化解。”
只是没想到能在这里偶遇大师——博陵长公主咽下了这句话。
经此一事,她还是信了空照法师几分,与冯太师所言不谋而合。
他也是属意嫡女清。名正言顺。
不,北魏也可能是长幼有序。她斟酌着。
空照法师却比她更早想到了,只是想不到这里的住持借口清修,避而不见。还有,皇亲国戚家的家眷在大殿外布施功德,庙里的僧尼来了不少。
这里的前身可溯至洛阳宫城西门外中原第一座众尼寺庙——竹林寺。
因战乱屡迁,搬来了这里。虽因太武帝灭佛波及,僧尼悉数被驱赶出寺庙,被迫还俗,庙也焚之一炬,但在文成皇帝上位之初便已经重新修缮。
如今皇太后礼佛。去年做寿,请的便是这里的师傅,比丘尼又妙手回春功德无量,太上皇便着人重塑了金身。整个大殿都重新修缮,这才对外开放吧。
空照法师知道,也因着只可意会的皇家愿力若有若无的加持,如今隐隐然已是平城第一座寺庙。
“该说的,我都已经向公主说明。”
眼下见博陵长公主意犹未尽,空照法师略略侧身,背对着她闭眼轻声说道。
“施主,请回吧。”
博陵长公主似乎也明显地觉出了空照法师的冷淡,仍然轻缓地道:“明天在太师府中会有宴会,是由太师举办的,请大师务必要来。我想大家都希望能听到法师的教诲。”
“谨如所命。”白衣法师始终恭敬。
离开的时候,冯清扯了扯冯润的衣袖,这下连她都能察觉这个白衣法师的漠然。
“妙莲,这个法师根本不将咱们放在眼里。”上了马车的冯清心里其实乐开了花。
她只比冯润小了三个月。而她已经知道,也听得仔细,口里却只是不依不饶,“他以为他是谁。”
隔了一会儿,见嫡母博陵长公主只是看着车窗外,她接着说,“宫里的皇太后,见到我摘花供佛,都欢喜,说佛见了也欢喜。”她的嗓音,带着几分孩童较真的软糯甜音,很是惹人怜爱。
总算引得她母亲博陵长公主抬眼看来,说了她两句,却又看着她腕间的御赐的鸡油黄蜜蜡佛珠出了神:
太师一早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