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太子少师也在这,人家可是堂堂点梅书院的院长。这次会试,点梅学派也是风头正盛,那士子迟信现在也在考生之中,是这届榜首的有力竞争人选。”
“但这次大家看好的,不都是蓝启卓吗。况且往届之中,殿试、会试第一,都只会在茫山学派的士子中选择,已经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太师作为文人之首,他的茫山学派隐隐已是当今文坛正宗。点梅书院向来以修身为本,应该也不会与太师争这一时虚名。”
“是啊,况且点梅学派支持的是东宫,太子少师、太子洗马,都是出身于点梅学派的,那都是太子的人。谁都知道,现在朝廷里无论是太傅还是太师,那都和东宫不对付。虽然人家是储君,可是现在,天下至少还是皇上的,太傅和太师都权倾朝野,这就……”
“嗯,哼!”考场之上,两个小吏似乎太过无聊,监考间隙也就开始窃窃私语。冷不防听到一声干咳,抬头一看,内监传令太监冷冷看着他们,吓得二人立刻噤声。
“再敢胡言乱语,丢出去拔了舌头!”太监冷冷警告他们后,也不管这二人,径直走到了考场之中,在一个个小屋窗子前来回溜达。
实际上从考试开始后,这太监的活就算干完了,现在还留下,纯粹是代表皇家。否则坐在高位的那几个官员,无论是太师还是尚书、正一品还是三品,都要比他更有资格留在这士子斗文的“战场”,体悟当代学士的文坛书卷气息。
“看来今年这届士子也着实不错,作文之时,一个个思维精炼,隐约若有神光,隔着这门户,也能隐隐看到。”这传令太监走在小屋之前,隐隐赞叹道。
忽然之间,从他面前的这个房屋之内,传来一阵夺目异彩,几乎让他无法直视。
“太师大人,您看今年,哪个士子,最有希望拔得这头筹。”太子少师徐登年过古稀,坐在最上面一排的位子上,微微眯眼,似是半梦半醒。他作为点梅书院的领袖,一派之尊,身上却没有任何花架子。即便走在街上,也只会让人觉得是个平易近人的老者,而和太子少师这个当朝二品大员联系不到一起去。
“自然是蓝启卓。”太师段后兴同样眼睛半睁半闭,气势却更为惊人一些。就如同雄狮假寐,威不可当,结合他在朝中的一个另类称呼——倾天学士,更能理解其中三味。
“哦?”徐登倒是没想到,段后兴居然这般直白。
“非我有所偏爱,贵书院的迟信倒是才学过人,但少了些许锐气,难堪大用。点梅学派以‘修身’为根本,须知‘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此次会试,最后一题,乃是论述‘忠孝’之本。按贵学府所教授,并非其所长。是以我猜那迟信难答到这一论题的精妙之处,自然不低蓝启卓。”段后兴沉稳的声调,似乎胸有成竹。
“呵,或许吧,”徐登道:“倘若明心学派仍在,一切又未尝可知。”
简单一句话,却如霹雳一般,在场诸位官员,脸上皆露出不自然的情绪。
即便是稳如段后兴,此时眉间也不由得一颤,装作无事般说道:“张连科已去,明心学不再,何必执着于过往尘隙。”
徐登于是也是一笑,也就不再说话。
在其之下,无数士子的房间内,接二连三,那股思绪练达的精光,不断出现。意味着他们都在用自己的笔,写就一篇篇佳作。
这些高座之上,地位超然的官员,正等待着,他们属文的完成。
“那个,太师大人……”段后兴的手下,一个小吏,趁这个功夫,悄悄接近,附在他的耳边,飞快地报告了一系列的事。无外乎就是将此时外面京城里的那些骚乱,大概叙述一遍。
“知道了,你们自己去处理就好。必要时,拿着我的手令,调‘千军卫’也一起去维持平稳。”段后兴随意道。
千军卫,是独属于内阁的护卫,只有内阁首辅的手令,才有资格调配。
……
城内渐渐安稳了下来,官府和军队逐渐扫清了街道中的那些妖物,开始最后的收尾。
邱少鹄在此时悄悄出现,趁着没人注意,在做自己的事情。
他还是在跟踪那些妖物,并且这一次一口气给好几只飞鸟下了印记,一直跟在它们后面,看看它们最后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自从发现是真池教的人在背后悄悄控制着这些妖物,邱少鹄就怀疑他们的图谋。要知道,和一心寻找圣地的安息之地、或者行踪诡秘的震康神宫不同,真池教本身就是一群极致的疯子,从他们认同自己的信仰为“唯一真神”,就能看出为了他们这种独一无二的信仰,他们做得出任何事情。
那么此时他们出现在京城,又会谋划什么?
邱少鹄不敢想,但唯一能确定,无论是拆皇城、还是屠市民,必要的时候只要这群疯子认为何时,他们都敢去做。
这就不由得邱少鹄不暗中小心一些。
毕竟从一开始,自己就屡次撞破他们的行踪,天晓得自己是不是已经上了他们的黑名单,要被专门针对。
人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邱少鹄想的是自己先一步找到他们的踪迹,随后将消息透露给官府,让朝廷直接处理了他们,就算清理了后患。随后和自己无关,专心再去做自己的事情就好。
太阳重新出现,此时却接近黄昏,日头西斜,渐渐被高大的城墙所遮蔽,夕阳的嫣红色,如秀美的红唇,明艳中,在缓缓泣血。
邱少鹄的计划却并不顺利,应该来说,他找的那群鸟,本身就不太靠谱。
群鸟脆弱,此时妖物大势已去,自然早就四散奔逃。而城内的士兵为了立功,往往对这妖物斩尽杀绝,但凡有鸟飞过,不管三七二十一,统统打下来。
弄得邱少鹄有些哭笑不得,心说你们就算要“一只鸟都飞不出去”,也犯不上这时候吧,保卫京城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这么起劲。
正在这般想着,邱少鹄忽然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的细节。
在他标记的其中一只飞鸟,忽然改变了原本的方向,飞行着一个特殊的轨迹。
这种路线,和他以往注意到的都极为不同,因而他看准了那个方向,直接追了过去。
康京多层堆叠,在白玉桥的最下层,靠近潺潺河水,一条街巷蜿蜒向前。
这里压在多层桥梁之下,平时少见阳光,此时临近夜晚,更是显得晦暗不堪。
靠近水源,气息潮湿,地上长满了绿色的青苔,铺在凹凸不平的砖石上,蜿蜒向前,如同一条通向地底幽深的道路。
邱少鹄走到尽头,眼看无数飞鸟,在道路尽头,其中一座房顶上,不断盘旋。
夜色下,翅膀扑动的喧闹,以及无数飞羽落下,如同一场盛大、而无声的殡葬礼仪,在祭奠尘封的过往。
……
“《忠孝论》,这次会试的最后一题,倒是有趣。我原以为不是去分析现在国家对外政策、就是探讨如何赈济灾民。难为我提前准备了那么多范文,此时统统用不到了。”
会试考场中,其中一件小房内,一个青年略带自嘲地想。他眉眼清秀、表情明快,丝毫没有因为文题的出乎意料而自暴自弃。此人正是迟信,被称为“点梅书院十年难遇的天才”,世人皆道倘若他无心于官场,将来必然接替自己的老师徐登执掌书院的。
面对这次出乎意料的最后一题,他稍加思索后,开始动笔写下自己的答案。
“凡是忠孝,皆为人之道德。躬耕自省,不外乎一个‘仁’字,牢记心间。时时修身,切莫自懈。”迟信一边写,一边在想,“当然,我如此属文,必然和朝廷大政相左。太师作为主考官,想看的不会是我这等修身文学。罢罢罢,此次头榜,也就让给他蓝启卓吧。君子不争,事事争先,也非君子之心。”
他迟信倒是洒脱。
“看那,那个房间之中,思维之光,足足有两尺之宽。”
“那是谁?居然有这般才学。”
“看那房间,正是迟信啊。”
“不愧是徐大人的高徒。”
虽然身居高位,他们看不到房间里每人的具体情况,但通过观察外面的光辉,依旧能猜出每人的才学几何。
“徐大人,真是有个好高徒啊。”段后兴不动声色地道。
“哪里,哪里,我这宝贝徒弟,让各位谬赞了。其实他在上届科举,就可以参加的。但我舍不得他离开我这么早,硬是让他多陪了我三年。毕竟这是以后要传承我衣钵的人。”徐登笑道说。
“嗯。”段后兴的脸色缓和了些,继续稳坐高台。
“哎,快看,那个房间之中,光芒更盛,足足有四尺宽了!”
“那,恐怕就是蓝启卓的房间吧。”
“先是迟信,然后是蓝启卓,天啊,多少年没见到这样的情况了,真是精彩。”
“看来朝廷,后继有人啊。”
此刻的房间内,蓝启卓不知外界情况,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文章中,一气呵成。笔法干练,从忠孝论述到国家、百姓,无所不包、无所不往,句句引经据典,读来令人感叹。
“今日考场,舍我之外,上百士子,尽皆庸才。此番头榜,我是要定了!”蓝启卓极为自负。
“段大人的高徒,当真了不得啊。”徐登捋着胡子,道。
“照常发挥罢了,何足挂齿。”段后兴城府深沉,此时也看不出他的喜怒。
“这样一来,今日头榜,当为这蓝启卓无疑了。”
“是啊,即便到了殿试,还有一番争夺。但这会试头名,还是要花落茫山学派之下了。”
众多官员讨论中,话音未落。
从那考场之中,一个偏僻的小屋内,骤然爆发出耀眼的光彩。
那光亮如白昼,浩然入圣。带着超凡的气势,浩浩如瀑布奔腾,让人无法直视。足足有丈许宽的思维之光,淹没了周围的一切,也震动着在场所有人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