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哗啦……”
黑暗的地牢之中,唯一放饭的窗口被打开,盛满了饭菜的铁篮子从上面被缓缓吊下。摇曳的光影,顺着那个窗口,清晰地照射了进来,如同地面上生长的爬山虎,一点一点抽动生长。
罗远身拿着铁镐,本来在墙上刻着那些弯弯道道的图案。自从上次越狱失败,他就尝试着用这把铁镐不如做一点别的事情,比如尝试一下挑战自我,看看一片漆黑中只靠触觉能否画出完整的画。
但既然是漆黑一片没有视觉,也就无法自己验证画出来的到底是不是一副能看出来的画,所以现在一切他只是在做、也就根本无法去观赏。
听到饭放下来了,罗远身也就随手把铁镐一扔,赶紧去饭篮子那里。今天送来的东西和往日无异,粳米饭配煮豆腐,一碗汤上面飘着几根菜叶子,外加一整罐满满的清水。
诏狱里的伙食就会这样,不会特意用那种令人难以下咽的饭菜羞辱你,但也不会让你吃好。粗茶淡饭满足你吃饱、又不会特别饱的程度,维持你那颗渴望出去、又不至于彻底绝望寻死的心,算是继续在玩弄你。
但罗远身到了这份上,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来送什么照吃不误,当下也不客气,没有餐具完全用手抓,大口大口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就将碗里的一切吃干抹净,犹如他吃的不是牢饭,而是醉仙酒楼的饕餮大餐。
饭都吃完,罗远身坐在地上满意地打了个饱嗝,满是享受。
身陷囫囵,吃饱的感觉,也是一种难得的体味,因为这是为数不多,能让你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是和一具行尸走肉不同的时刻。
拿起旁边的水罐,“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口,感觉到清水凉爽的畅快。
上面见他吃完饭,又要把篮子收回去。
罗远身趁着这个机会,朝着上面窗口处那个送饭的人大喊道:“今天又是你,谢谢了!”
这个送饭的人朝他摆了摆手,示意离开。实际上这个送饭的,既是聋子、也是哑巴,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只是知道,罗远身在里面对他喊话罢了。
小小的窗口再度关闭,唯一透进来的光,也被彻底掐灭。
四周归于沉寂。罗远身沉默中,忽然拿起了手中的纸条,从一旁打开了火折子,借着火光看着上面的内容。
火折子是他用“零存整取”的能力换来的,纸条则是刚刚送饭的时候,一起偷偷藏在饭碗下面的。
……
四下里,看着邱少鹄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周遭人在吃惊之余,也就开始窃窃私语。
不过马上,那群被邱少鹄引来的飞鸟,失去了姑获鸟这个主导者,开始四散而去,不断袭击周遭的人。惊恐的情绪,在顺着一旁不断传导。
邱少鹄皱眉,眼下这局面在不知不觉,可是真的愈发杂乱了一些。
正在他想办法应对时,一阵整齐的脚步纷至沓来,“将这些妖物都给我打下来!”官差此时终于赶来,手里拿着各种家伙,开始混乱之中加入了对这些妖物的围殴。虽然暂时乱上加乱,但终归局势在不断稳定。
邱少鹄心想官府总算是来了,这些官差应该还只是第一波,剩下的等一会估计禁军之类的就要来收场了。要是被那些军士盘问一遍,那可就糟糕,还是赶紧先撤退为妙。
一边这样想着,邱少鹄赶紧将手上的家伙,像是长刀、梨花枪都收了起来,看准路线,找清楚刚刚从哪边来的,飞也似地离开这里。
“啊,哈哈……”怀里的婴儿一边在笑,一边看着他拍手叫好。
“……我们不是在赛跑!”邱少鹄心说这么大的孩子真就是麻烦。
一路上眼看官差越来越多,甚至骑兵的部队都出现了,市容也从混乱之中逐渐整顿,邱少鹄情知这次妖物动乱总算到了尾声。但唯独不知道,它们突然又为何乱了起来?到底又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些妖物?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沉思之中,他已经到了之前与卫朔所在的那个房间。见那郎中被申心芙搀扶站在门口,旁边还等着一对夫妇。
那妇人原本忧心忡忡,见邱少鹄跑过来,随之精神一振,还没等邱少鹄上前,她就迫不及待跑过去,将邱少鹄怀里的婴儿一把接了过去,对着婴儿又抱又亲,口里念念有词,“我的宝贝,你可吓死了妈妈了,妈妈在这儿,别慌,别慌……”
“哎——呜啊……”婴儿却有些抗拒似的,可能受不了自己母亲这般亲吻,每当夫人把脸靠近他,婴儿都会抗拒地拍手。
“多谢这位侠士,多谢你救了我的儿子了。”另一个男子则一边心有余悸,一边走过来连连行礼,道:“在下杨亥,在东宫中谋个差事,若是日后侠士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来找,看在今日的情分,我绝对不推辞。”
“我也只是随意而为,杨大人客气了。”邱少鹄规规矩矩道。却没有想到,这杨亥居然是太子家令,身为储君的身边人,权力可能不大,好处可是远超想象。
“哪里,哪里,我也只是太子身边一个听吆喝的人罢了,‘大人’二字,太过言重了。”杨亥谦虚地说。
二人这般你一眼、我一语,也没说太多的话。
邱少鹄忽然见到,申心芙那边做了个眼色,似乎示意他过去。
这边和杨亥说完,邱少鹄直接到了卫朔二人身边,眼看那对夫妻抱着孩子,已经匆忙离开了这里。心中暗想,或许对于一般人来说,那样的生活,已经是可望不可即的平稳了吧。能谋一个差事、成一分亲事,还有自己的一个骨肉……
“杨家夫妻也是我的病人,今天本来是出诊碰到的他们,顺便看了看他们刚出生不久的儿子状况……怎么说呢,小家伙真是太有精神了。不过半途就遇到了那些妖物,我和小芙带着小孩子和他们走散了,幸好他们二人都安然无恙。”卫朔一边说,看了邱少鹄一眼,道:“不过刚刚,小芙见到了个这种东西,我和她都不认得,但想你应该比我们二人见多识广,所以也就想着,拿来给你看一看。”
卫朔这边说着,申心芙那边就将一个物件递给了邱少鹄,当然没忘一起将之前的那把雁翅刀也一并还给他。
邱少鹄接过来一看,是个丝带一样的东西,原本应该是缠在什么东西上,上面充满着一种奇特的花纹。正面平平无奇,背面却有四个字——“唯一真神”。
“这是?”邱少鹄隐约有所猜测。
“是原本刚刚,系在那个妖物身上的。”申心芙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
“诏狱里,最近又送进来一批人,还有一些奇怪的家伙。”
罗远身一边翻看着那张纸条,一边自言自语——这里也没有别人和他说话,除了上次的邱少鹄他要是想说话,也就只能和自己说,否则就会被憋疯。
“而且这里面还有为数不少,怀疑是真池教的信徒。唔,这群信仰唯一真神的疯子,居然也被关进了诏狱?这可这是稀奇。诏狱抓他们进来干什么——呃,我倒是忘了,其实诏狱抓我进来,也没什么用处。”
罗远身自嘲似的道。
……
“唯一真神?这是真池教的东西。”邱少鹄有些难以置信。
“真池教?”卫朔也是一改往日淡定,有些变了脸色,“居然是他们?”
邱少鹄当然可以肯定,这绝对是真池教的手笔。世间信仰千千万,信哪种神的都有。正神、邪神都有人供奉,算上各种道尊、城隍或者佛陀,说是五花八门也毫不为过。
但只有一种信仰,只认同自己的神是唯一的真理、不承认其他任何供奉的神只。而且也不留画像、不塑神像,只以“唯一真神”四个字作为独特的供奉对象,拿这个简单的甚至粗陋的信仰,构筑成他们独一无二的纽带——这就是同为三灵教之一的真池教。
想不到前脚刚在潮门港见识了安息之地和震康神宫、后脚就又在京城遇到了真池教。
要说京城地方大、人也多且杂,所以什么都能遇到、成遑论三灵教之一会在这里发展信徒,这倒也说得过去。
但从来的一开始,邱少鹄就不止一次遇险。无论是偷取士子的题集和试卷、或者操纵妖物四处作乱、还是售卖乞丐替他们打探消息、又或者偷盗尸体去炼制火药的材料,一系列事合在一起,隐约透露着这群人分同小可的图谋。
要是再深究下去,恐怕就不寒而栗。
天边的阴霾,此时散去了一些。
日光,重新照向大地,一切重归温暖。
日蚀,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
……
“这日蚀,要多久啊?”
“不知道,昨天好像也没看到寻天监说有日蚀的预报。”
“偏偏赶在这时候,我这心里真有些发慌。”
“是啊,今天这么多士子在这考试,本该也是个良辰吉日,结果咱们这还……”
“但是有太师坐镇,应该没关系吧。”
“是啊,不仅当朝太师,你看,礼部尚书、户部侍郎他们,列为大人们不是都来了。”
考场外,很多人还在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