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南北之人,来往不停,仅仅看一次眼前美景,就已经觉得心满意足。又怎知那些达官显贵,却是能经常来此,你所稀罕的,对人家来说,却都是习以为常。”
汤巡一边将最后一口牡丹茶喝尽,一边看着湖泊月色,感慨不已。
“你这老骗子,喝了茶也能醉倒,说这些昏话吗?”吴径行罕见地说道:“天下人能力有所不同,获取的地位自然不同。你只身走天下,却能敛财万贯,不过是因为自己的算卦手段。而那些被你骗的豪门大户,各个都有庄园千亩、仆婢万人,若反过来由你去管理他们的家产,你又可否有这个能力?就算你现在喝的茶,也还是有赖于我的本事才能享受国君的待遇。难道这也要怪我的本事不济、不能带回来更多的水,把这种茶分给所有人吗?”
“人有能力不同,但无贵贱之分。世间万物,皆为天生天养,自应该平等相待。”邱少鹄也跟着说:“但世间总有人滥用权威,致使上下离心离德,贵贱有别。像是皇家和官吏,可以靠着快马去山上打水给自己享用,但每次来到这座桥,却都要驱赶走旁边的百姓,是不是也太过分了一些。”
“嗯,的确如此,”汤巡称赞道:“我想说的也就是这个意思,你比我嘴巴灵巧多了。”
“我也只是有感而发。”茶喝完了,邱少鹄靠在桥边栏杆上,怔怔出神。
桥边湖泊,天涯中此景似随处可见,但相同的景色,才能勾动过往的记忆,产生不同的情绪。
一瞬间,邱少鹄想到的,又是什么?是在无忘岛上日夜苦背经典,是在雪山中和沐芳等人岁月凝固的时间,还是更过往的时辰,在自己还是个孩童生活在京城附近……
“纵然身份悬殊,但每个人来京城,都有自己的目的,”汤巡又一次凑了过来,说:“像是我,除了为了再去骗……啊不,赚更多的钱,就是过来看看故人了。你呢,不知你这次来康京,又要做什么?”
“去看母亲。”邱少鹄道。
对他来说,这次的目的似乎有很多,包括查清安息之地的事情、找到仇人、还有李异玄也来了这里……但最初的目的,依旧没变,只是为了自己的母亲。
一边想着,邱少鹄从栏杆上起身,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心不知为何被染黑了,随后才看到,在这个白玉桥的栏杆上,写了很多字迹。
“这都是跟皇帝一起出游来此的官员写的,”汤巡看了一眼,解释说:“和皇帝一起出来的,都是康京的一些地方官,他们和朝堂上真的京官可不同,人家是身居高位,天天能见到皇上。当地的地方官只是仗着位置离皇宫近一点,名义上在京,实际上和那些穷乡僻壤的县令区别也不大,品级太低,平时连面见的资格都没有。”
“皇帝也清楚这件事,所以时不时把他们叫来慰问,也算是给他们面圣的资格了。这些人里面,偶尔有一些就会趁此机会向皇帝表忠心,就不是在桥上写一幅墨宝希望皇帝赏识、要么就是写下一些豪言壮语发誓一定对皇帝尽心尽力。”
“嗨,其实都是一些闲话,这些字,多下两场雨,也就被冲没了。”
汤巡毫不在乎。
可是邱少鹄却盯着一块字迹,眼中隐约有血红。
他还记得廉央记忆中和其他人的信件,过目不忘的记忆,即便是那些人写的字迹形态,也记得清清楚楚。
其中一些给廉央的回信,上面的字迹,与此刻桥上留下的,一模一样!
“母亲,看来我去找你的时间,又要延后了。”
邱少鹄在心里说。
……
“那个人,好像是,陈严,他也是从北方归来的军士一员,我在军队见过他,不知他什么时候解甲去给大户当护卫了。”成庭栋忽然认出了伊俊身后护卫的头领,那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成庭栋眼睛一转,有了主意,随后对自己儿子说:“我有办法了,一会我去找他,和他攀交情,拉着那群护卫们去喝酒,让他们和伊俊分开。伊俊自己是来寻欢的,过后他肯定会上楼,你去跟着他,把他的名单偷过来。”
“一定,要我去?”成赴先有些迟疑,“偷鸡摸狗的事,我……”
“人是你找到的,计划是你定的,你总得做点表示,”成庭栋直接说,“或者说咱们换换,你去和陈严他们攀交情!”
成庭栋的话说的平静,成赴先却能听得出其中带着些许不满。
“那我还是去偷东西吧。”成赴先只能暗暗苦恼,早知道这样,要是多带几个人一起来就好了。
成式父子立刻分工协作,成庭栋拿着一壶酒,主动去找陈严等那些护卫。此时伊俊已经被老鸨单独拉在前面,陈严等人正要跟上,冷不防忽然见到了成庭栋。陈严刚刚一惊,不过随后看清了是成赴先,整个人又放松了下来,显然也记得对方,双方都是北人,而且他手下的这些人,基本上也都是从康京之外的地方来的。此时同在异乡,也是倍感亲切,所以不好驳他的面子,于是陈严就带着其他的护卫,围坐在一张桌子旁,与成庭栋喝酒交谈甚欢。
这样一来,伊俊和自己的护卫就彻底分开,另一面成赴先偷偷跟着他,这边听着老鸨谄媚地说什么“你老不来,姐妹们都等的厌倦了。”那边伊俊则笑着回复“那这次来,一定先多陪老妈妈喝几杯。”这边老鸨又说“可是婉仙儿在楼上天字一号房已经等着伊大爷了,可不能让她等的太久”等等……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成赴先听得头晕脑胀,要不是父亲的交代,恨不能拔脚就走。直到听到“天字一号房”几个字,才眼睛一亮,心说我不在下面陪你浪费时间,左右你都要去那里,我就先去那儿等着,看你到时候来不来。
主意已定,成赴先这边也就不盯着伊俊,直接翻身上楼,认准了天字号房的方向,直奔里面而去。
但看最里面一个装饰着香薰红木的房间大门口,贴着一个大大的“一”字,猜测这应该就是他们口中的“天字一号房”了,再看门是虚掩着的,里面却空无一人,猜测老鸨口中的“婉仙儿”应该也还没来,自己正好先进去找藏身的地方。
推开门后,小心翼翼地踏了进去,谨小慎微的样子,心里却是“突突”个不停。成赴先也是暗自好笑,心想自己从小到大,生死之局见过不少,唯独这么偷鸡摸狗的举动,还是头一遭。如果有选择,他宁肯选去上战场。
“各方神仙保佑,千万不要出岔子!”成赴先心里暗暗想,同时看到旁边女子的梳妆柜旁,居然还摆了一尊菩萨像,凭借他无神不拜的习惯,于是也忍不住拜了一拜。
但看室内装潢,极尽奢华,镶金的碗筷、雕花的木柜、夜明珠装饰的棚顶……成赴先去过很多大户人家,若说是装修成这样倒也无伤大雅。但想一下这个房间却是给卖身的青楼女子准备,一时也就多了些讽刺。
“好像那些青楼女子,也有三六九等之类的,最高级的叫什么……花魁?这么好的房间,还是第一号的,难道就是专门给她们准备的?”成赴先极力在脑海中回想着自己关于青楼那点微薄而贫瘠的知识。
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找地方先藏起来再说。成赴先竭力压下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心说父亲交代个自己的事情,这次千万不能办砸了。看这桌子似乎够大,藏这底下好像也行。这边柜子也很宽敞,但万一人家进来之后打开了。还有这人……
“啊!登徒子啊!”一个披着浴巾、浑身水滴的曼妙女子,忽然大叫了出来。
“不是,姑娘,我……”成赴先连忙解释,“你先别喊,我是那个……对,是那个伊俊大人的下属,他让我先过来……”
可那花魁婉仙儿又怎么会相信,一边尖叫一边拿起身旁的梳妆盒朝着成赴先砸了过来,弄得成赴先狼狈不堪。
成赴先确实吃了知识不够的亏。一方面他不知道,花魁的房间极为宽敞,单单后室里的浴室都占据了极大面积,在接待尊贵的客人前,都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在自己房间里沐浴梳妆,这段时间房间里不可能没人。
另一方面,这类头牌,可不是随便就能见到的,即便是伊俊,都要现在门外送以贵礼,焚香静候里面梳妆完毕,才被允许入内。所以就算伊俊有事不能来,又怎么可能叫一个手下随便就闯进对方的房间,这根本就不合青楼的规矩。
也是因此,婉仙儿才能断定,成赴先必然是闯进来非礼的“歹人”。
但这种青楼的规矩,成赴先又怎么可能提前知道?
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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