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他没事吧。”
妇人担忧地说。
“没事,他只是睡过去了,醒来后就好了。”邱少鹄安慰对方,妇人才终于松了口气。
此时邱少鹄就在这对夫妻的家里,屋舍拮据,但并不透风漏雨;装饰也极为简朴,不过收拾的很干净。在康京中,并不富裕的平民拥有这样一个小家,已经足够安心。
邱少鹄还注意到,房子后面还有一大片院子,但没有直接过去的门,应该是这家人单独租用的。院子里堆满了各种粗炭,一半已经处理好,被磨成了炭粉,屋子里除了厨具,也放着各种加工炭的工具。
看来这户人家是以卖炭为生,京城的达官贵人烧炭格外讲究,粗炭不能直接烧,要加工好,混入蜂蜜、黏土和各种香料,捏成各种好看的动物形状,这样放进火中烧炭取暖,既雅致也能减少烟灰。
思考片刻,邱少鹄说:“你丈夫他,以前有过什么症状?”
“症状?别的到没有,但他从小到大,和其他人比起来,一直显得精神衰弱、体力不佳,看了多少郎中也没能把身体养好。这位大夫,你看他这病……”妇人还是对邱少鹄存着一线希望。
踌躇了一下,邱少鹄还是说:“用酸枣仁磨成粉,每天煎水服用,如果有机会,多吃一点安神的药物。还有,不要让他受到什么刺激。这样过个一两年,兴许有所好转。”
“谢谢,谢谢大夫了。”妇人千恩万谢。
邱少鹄心里却悄悄叹了口气。他自然知道这男子是什么症状,无忘岛上的典籍《神魄经》里提到过,这是天生的三魂不全、神魂虚弱,故而常会被妖邪趁虚而入,医生则常将此成为“离魂症”,虽有差别,但大同小异。由此造成的身体虚弱,当然靠着补药是养不好的,因为根结在精神。
这样的人神魂天生缺陷,就如同四肢天生残疾一样,即便吃药也只能缓解、无法治愈。毕竟有些病,即便再妙手回春的医生,也是治不好的。
“我要再给他温养一下精神,期间必须保持安静。你出去把门关上,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进来。”听了邱少鹄的话,妇人立刻点头应允,飞快离开了狭小的屋子,转身将绳子系着的木门带上。
四周再无他人,邱少鹄伸出一根手指,将元气汇聚于其中,忽然点在沉睡中的男子眉心,意识全部投入,整个精神如同遨游在大海一般,在其中不断寻找着什么。
《神魄经》里不仅提过人分三魂七魄,三魂化神、七魄入体,是为神道修行根本之一。其中还提到过一种“搜魂之法”,可以借助魂魄的根源,探查别人的记忆,从中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邱少鹄想知道这个男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每逢月圆,就有月徒出现,加上他自己之前看到月光的那种刺痛感,邱少鹄猜测,恐怕必然有人在此期间作祟。
搜查他人的记忆,实际上并不像一般人想象中,会以一个完整的图像形势来展现在人的眼前。实际上,即便对当事人来说,记忆都是很散乱的东西,常常会有重要的事情被忘却。
所以像是这类搜魂法门,也只对睡着的普通人有用。清醒的人念头杂乱容易混淆记忆,修士则能有意识关闭自己的精神让人找不到记忆的源头。
邱少鹄的视野中,自己在对方的精神只有一个一个奇特的小点,每一个点都是一个记忆的环节,一个个点跳跃着变成一条线,紧跟着线连接在一起,就交织成完整的记忆。其中有许多点是缺失,就证明这里也早已被忘记。
可以直观看到的,就是有些记忆是发光的,证明这段记忆对当事人很美好;另一些则是无比黯淡的,那就是当事人不愉快的一些会议。
邱少鹄查询对方今晚的记忆时,只有那么一点,是黯淡无光的。时间也与满月时正好可以对应。
而在邱少鹄碰触到那个黯淡的点的一刻,它消失不见了。
意识重归本体,邱少鹄立刻再度拿出星图,用它还原刚刚自己见到的场景。那一点记忆在对方的脑海中已经模糊不清,邱少鹄必须强在对方彻底忘却之前查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星光闪烁,最终交织在一起,然而空无一物。
但是在邱少鹄的耳中,隐约出现了一个声音,与他在满月中听到的迷幻经文一模一样。梵音诵经,却不予人排忧解难,反而折磨得痛苦不堪。
“又是这个声音?它是伴随着满月一并出现的?”邱少鹄眉头紧蹙。
还原出来的声音,实际上比当初自己亲耳听到的还要模糊不清,也就还是不知道这到底说了什么。
这个男子先天魂魄缺陷,精神也就更为敏感、同时更脆弱,所以即便他听到了一些不如自己清晰的声音,也依然能把他逼疯。
同样的人不知还有多少,如果每个满月都会如此,恐怕也足够官府头疼一阵了。
“好了,你可以进来了。”收好了一切,邱少鹄出声招呼妇人进屋。
开门的颤动,在邱少鹄的感知中,显得格外敏锐。
七杀的权能,却也从中,感觉到了一点,不一样的颤动。
即便极为微小,小的像是空气中飞虫拍打翅膀,但邱少鹄还是注意到了它。
因为自己之前就不止一次见过。
邱少鹄飞快转身,看到了就在旁边的窗子上,一只黑色的虫子,在窗框旁边,观察着自己。
它的眼睛小到根本看不见,但邱少鹄却仿佛能感觉到,扫视着自己的目光。
邱少鹄骤然警觉,然而那虫子却飞快爬出窗外,不见了踪影。
身如长虹,邱少鹄飞快追了出去,只留下妇人站在原地一脸愕然。
街巷的角落,没有长信灯的余光,偏远的小巷中昏暗不已。
飞奔的邱少鹄眼中,澄黄的光彩如炬,死死盯紧了暗中飞快潜行的那条黑虫,如同孤狼锁定了自己的猎物。
是安息之地的虫蛊!原本在潮门邱少鹄就吃过它们的苦头,想不到刚来康京,就再次遇到。
那条黑虫借助暗夜的掩护,不断改变着行迹。同时细小的身躯,稍微不慎就能在缝隙中将其漏掉。并且它的体型虽小,速度却着实快的惊人。
一连追过数条街巷,邱少鹄如惊鸿飞影般一连掠过数个屋子,追逐着那道暗夜浅影。翼宿“凤泊鸾漂”的权能被他用到了极致,几次就要追上它。但那黑虫却极为刁钻,利用自己身小灵活的优势,不断变化着方位,一直持续着猫捉老鼠的游戏。
不远的地方,隐约光影浮现,马上就要追到主街,嘈杂人声,再度渐渐听闻。
视野里,那条逃窜的黑色细线,忽然再度变换方位,笔直地向前而去。
邱少鹄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再度加速,穷追不舍。同时看着笔直而行的黑虫,一手深入衣襟深处,就打算将藏着的弩机、符文之类的拿出使用。
光芒大盛,主街两旁灯光明亮,看热闹的行人川流不息,围绕着眼前一座白玉桥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
那黑虫飞快钻到桥底下,就要消失在阴影后。
邱少鹄见状,眼看就要掏出什么武器作为辅助。然而忽然又注意到了另一件事,手却迟迟不动。
仅仅这一个耽搁,那黑虫就直接掉入桥下,彻底不见了踪影。
邱少鹄心中一急,立刻掠过众人,在周遭诧异而迷惑的眼光中,朝着桥下看去。
桥分多层,依次往下折叠,如同楼阁阶梯,错综复杂,这一下子又怎么能看出来黑虫到底跑到何处,也就彻底跟丢了。
“喂,你干什么,不要随便靠近皇宫官道,快退开!”道路旁一个全副武装的侍卫挥舞着长槊驱赶着邱少鹄,让他离开。侍卫的盔甲齐整,气息沉稳,显然是百里挑一的精锐,特意选做皇家护卫。
邱少鹄不语,默默离开了这里。他刚刚没有用武器,就是因为看出了这里是皇宫官道,不想节外生枝。
官道宽阔,比寻常主街还要宽上一倍不止,足足可以并排走上十辆大车。平时被严加看管,严禁私人随意行走,更不许商车路过。这不仅仅是为了体现皇家威严,也是为了时刻保持通畅,修的这么宽敞,就是为了在皇帝出行时,能容纳下所有的礼仪队伍。
每次皇帝出巡,帝辇之下都需要上百人抬轿,前有千乘精骑开路,后有数百卫士两边守护,旁边鼓乐不停、歌舞不断,声势浩大常常数里以外仍清晰可闻。每每引来无数人前来观赏,堪称盛况空前。如此排场,才称得上“天子”。也是因此,这条官道,也常被历代文人称之为“天街”。
但此时隔着宽阔官道,向前看去,却看不见宫城围墙,也就不知道深宫之内又藏着几许幽秘。
“现在皇宫的守卫,似乎都是宣镇司所独管?”邱少鹄稍加思索,很快又去想那黑虫之事。
毫无疑问,那就是安息之地的虫蛊,和他们以前的手段如出一辙。
但他们为什么在监视自己?到底又想要做什么?
自己此番前来康京,刚一来就遇到了妖物、满月的诡异,随后又见到了安息之地的虫蛊,是否又有关联?
但不论如何,自己和安息之地是敌非友,此番他们也出现在康京,证明自己必须多做一些准备了。
看样子去看望自己母亲的事情,只能暂时先往后推了。
邱少鹄重新拿出了自己给母亲的那封信,看了一眼后,又把它收了起来。
而一起拿出来的,还有之前那封老旧的信。
自从来到康京,邱少鹄就一直把这两封信带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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