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扈太医前来为司羡诊平安脉,奉烬兰也在此,扈太医便依着司羡之前的提示,主动向奉烬兰请教了一番。
奉烬兰凝神片刻方道:“医理和药理我都通晓一些,只是这其中所用的材料,常人无法轻易取得。”
“无妨,”司羡走过来,“你告诉他们便是,以防不备之需,不过若是神宫秘方,就不用同他们说了。”
女子听得此言,表情转淡,对着扈太医抬抬下颚,“那跟我来吧,到里面说。”
司羡看出她不高兴,可是他受黎民供养,总要为民谋一些福祉,悲田院虽然能让无家可归的人有片瓦遮头,可里面住的大部分成人都是身带残疾之人,非灵丹妙药莫可治愈,想来这天下也只有瀚海的神通可以解决。
扈太医在奉烬兰那里简单学习了一番,方知这世上医药之奇妙,远超于他个人所悟,不得不先回去消化一番。
第二日,司羡又召了桑程入宫。
桑程的种药大计已小有所成,每年朝中会采买一批分发到各个悲田院,来减少因为伤寒冻饿而造成的死亡。
除此之外,桑程的药铺也开了有十几家,从北到南,凡是人口上万的城镇都有他的药铺。
不过对于救人来说,这光有药铺还不行,还得有大夫。民间的大夫不多,且水平参差不齐,桑程早在十年前就从悲田院中选了一批孩子开始培养,到了现在,治起病来也是个顶个的。
不过这些年下来,桑程已经认识到他找的那些带徒弟的老大夫水平大多一般,若真是要论什么造诣,还得是宫中的这些医官,于是他就想让司羡助他一助,让宫中的医官有空也收收徒。
宫中制度森严,尤其这些医官,历代君王都不希望他们和外界有什么太多接触。司羡虽然和桑程这个舅舅关系好,却也不能破了这个规矩,是以只答应他可以公开宫中的一些药方,但像是针灸和割肉放血一类的技艺,还得他自己去找靠谱的人来教授。
不过奉烬兰所述药方医理中尽是些罕见之物,桑程又有几支寻药的队伍,所以找东西的事交给他去办是再合适不过。
桑程这些年以一己之力置下了这番事业,对于医药之事也十分上心,得知世上还有许多人类知道却难寻之物,不禁摩拳擦掌。
司羡看他这样,不得不泼一盆冷水道:“这些东西非有适合的机缘才能寻得,若舅舅派人去寻,也不要抱太大的期望。”
桑程笑道:“臣省得。”
桑桑得知桑程进了宫,就派云香到泰安宫门口等候了,是以桑程议完事一出门,就看到了一旁候着的熟人。
云香上前一步行礼道:“娘娘知道您进了宫,特意派奴来接您。”
“行,左右我今儿是没事,去娘娘那坐坐。”因着司羡离宫,桑桑得守于宫内,桑程也好几个月没见她了。
到了福庆宫,两人相见自是亲切,桑桑先问他道:“母亲可好?听说前些日子发了头风,这几天一直也没听到别的消息。”
“娘娘莫急,这几日已经没事了,倒是念叨着等再过十天半月的进宫呢。”
桑桑却道:“那怎么能行,母亲岁数大了,自是该我出宫去看她和爹。正好,如今羡羡也回来了。”
桑程不由感慨道:”是啊,可算是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这小子还真能折腾。”
桑桑似是意识到了什么,问他道:“羡羡找你可是有什么事情?”
“这小子,”桑程面上一派骄傲之色,“还真是心里有些算计。”
说到这儿,他凑近桑桑压低了声音道,“他好像从瀚海带回了些药方丹方,不过里面缺一些珍稀之物,所以找我去寻呢。”
桑程并不知道司羡带了奉烬兰回来。
桑桑见他不知,也不欲说破,只道:“他出去一趟不易,自然不能一无所获的回来,你就帮帮他。”
桑程却大掌一挥道:“诶,明明是君上帮臣,哪里是臣帮君上嘛。”好话他还是会说的。
桑桑被他逗的一乐,然后又问了问家中的其他人。
桑家虽然还没完全分家,但跟完全分了也差不多,各人管着各人的一摊生意。老大桑朋负责点心铺和杂货铺,老二桑友负责瓷器布料生意,老三桑黔负责打理家中的两个庄子和一大片果林,老四桑程就负责他的药铺和药材生意。
不过点心铺和杂货铺的生意毕竟比不得什么瓷器布料和药材,所以这些年老大桑朋两口子多有不满,前些日子因着三个孙女赴宴被人奚落,俩人又跑到桑老爷和桑老夫人那里哭诉了一番。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桑桑心里是有数的。本来她算是外嫁女,并不该掺和娘家的这些事,可她一想到爹娘一把年纪还要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火气就不由自主地往上涌。
她忍着气道:“我是不是该将大哥大嫂宣进宫来问一问,他们到底是要做什么!”
桑程看她真生气了,连忙道:“嗐,他们也不是头一回,不过就是想从三哥那里拿个庄子回去,可如今庄子还算是公中的,三哥也是代为打理罢了。”
桑黔的三个儿子读书上都不错,其中两个如今也都有了小小的官身,最小的那个虽然没做官,但也开着学堂,有一份正经的事儿做,所以桑黔和桑杜氏也并不真的贪图庄子和果林。
“生意都是自己跑出来了,大哥大嫂想要大富大贵就该自己去寻,每日盯着家里那一亩三分地,怕不是会招人笑话。”桑桑冷冷道。
“哎,你也不是不知道,大哥他觉得自己是老大,恨不得每一房的产业他都占一点。不过别人我不知道乐不乐意,但我这份儿,我是不乐意的。他一天药经没读过,我真分一块儿出来,他就能玩的转了?到时候再自家人跟自家人打架,多没意思!”
“爹娘怎么说?”桑桑不自觉地去扣凤椅上的玉石。
“爹娘……”话说到这儿,桑程也是一言难尽,嘬了半天牙花子才道,“爹娘岁数大了,当然也希望大哥他们能更好。”
其实桑程也挺伤心的,大哥大嫂能闹其实还是因为爹娘也觉得他们该过得更好些。他有时候怀疑这俩人去闹,无非就是闹给他们剩下三家来看的,恐怕爹娘想的也是最后大家碍于情分,都会把自己手中的生意都分给大房一些。
“这不行,”桑桑听明白了桑程的话,直接就否了,“一码归一码,若是任由大哥大嫂如此,岂非败家之兆?人有多大碗,就该吃多少饭。”
其实大房的那些丫头小子在外没少打着她的旗号说事,她都知道,不过她毕竟是做长辈的,又关乎家族荣耀,她也不愿意一味打压,以前都是让司羡去桑家玩的时候提点他们一番,这才没闹出什么笑话。
可如今司羡成了君王,说话不比从前随意,敲打这事也就不能亲自去做了,倒让这些丫头小子寻了空,“拉大旗扯虎皮”这一套玩的更凶。这些,她都有所耳闻,前些日子没顾上,今天和桑程这么聊几句,倒是觉得该管一管了。
于是她同桑程道:“这样吧,过两天我把大哥家的那几个玄孙女宣进宫来,好好的管一管,给大哥大嫂提个醒。”
桑程却担心道:“这是不是有些扎人眼?”旁人不知其中内情,便会以为她是厚此薄彼。
“无碍,”桑桑如今也霸气的很,“我儿已是一国之君,若老身想见谁不想见谁都不能随意的话,那也显得老身太好性儿了。”
“好好好。”桑程见她如此气势,心下倒是高兴。
过了几日,桑桑果然宣了母亲和几个侄女进宫。
桑老夫人虽然也是七十的人了,但是精神头尚好,头发都不见有几根白的,大房的四个女孩子簇拥着她,倒像是蝴蝶簇拥着向日葵一般。
桑桑在花厅等着她们,听宫人说到门口了,便亲自下去相迎,却见几个豆蔻少女都身着着颜色较深的华服,每人的头上都有一根金簪不伦不类地趴在那里摇晃着。
桑桑只当没看见,将母亲扶到一旁的座上,就让羽衣看茶。
时值朱明,桑桑穿得是轻绡雪纱,十分显身段。桑母看她还是像做女儿时那么轻盈瘦削,忍不住道:“最近可是又没有好好吃饭,怎么如此消瘦?”
桑桑笑,“哪里消瘦了,不还和原先一样?”
桑母道:“你也有了年纪,胖些怕什么,人也该结实些。”
桑桑虽然因着瀚海神水治愈了心悸,可她胃口总是不大,便是想吃多也无法,她索性撒娇道:“许是母亲不在的缘故,若是母亲陪着,我定要多吃一碗饭的。”
这话让桑母叹了口气,一旁的小辈见状活跃气氛道:“高祖母,奴们正羡慕姑祖母如此俊瘦呢,还想让姑姑母传授我们一些养生之法呢。”
桑老夫人道:“你们也得好好吃饭,可不许一味的爱美。”
几个女娘都笑着称是。
桑桑与母亲寒暄了一番,就让羽衣带着侄女们去福庆宫的后花园游玩了。
她这里有些话,并不好让这些姑娘们听到。
于是等这些姑娘再回道花厅,就知道了桑桑想留下三人在宫中与她作伴。
桑朋一共生了有四个儿子,所以现在光孙女就有9个,这几个是九个里面年纪在十四左右的,俱是准备定亲的年纪。
桑母知道桑桑要留三人在福庆宫,自然高兴,只是仅留三人就有厚此薄彼之嫌,所以还试图说服她把五个都留了。
桑桑却强硬道:“母亲当这是什么地方,便是我偏疼侄女,也不好这么显眼,三个已经算多的了。”
桑母只好道:“那你可想好了选谁?”
桑桑浅笑不语。
她选谁?
自然是要选里面觉得自己了不起的那种刺头,也只有这种小姑娘,拿来敲打最是顺手。
不过刺头并不觉得自己是刺头,反而觉得自己一举一动颇合锦太妃的心意,纵是桑桑让她们把发上的金钗去了,一个个也颇为乖巧。
等她们退下后,桑桑忍不住道:“若不是听羡羡跟我说起过她们,就我自己看,还真是一群懂事听话的好孩子。”
羽衣在这宫里也有三十多年了,老了老了倒是稀罕起了孩子,故而道:“不过是一些争强好胜的小娘子,谁家都有,不过如今受您与王君的荫蔽,她们就该谨言慎行,您这也是为她们好。”
桑桑听她这话也有理,遂道:“是啊,谁家没有呢,只不过是少了教育。若是从宫中出去之后果真能懂事些,也不枉我教她们一场。”
……
被留在宫中的三位女娘分别是四娘子桑书仪、七娘子桑书然和八娘子桑书晚,桑桑将她们安顿在了离福庆宫不远的净月轩,而与净月轩一墙之隔的则是曾经的朝露轩。
原本桑桑是不喜欢这地儿的,到底往事不堪回首,她当年在这儿吃了不少苦,于情于理都对这地方喜欢不起来。
可她思来想去,却发觉福庆宫附近,也就这处合适——离得前朝后宫都远,但又离福庆宫近,正是给外戚家的女娘留的。
故而夜深人静之时,她不禁觉得这世事流转,还真是可笑可叹——曾经她厌恶在葛太后的眼皮子底下生活,如今她却也成了和葛太后差不多的人。
再说桑家的三位女娘,她们身为小辈,自是不知道当年的那些旧事,而净月轩又布置的秀雅舒适,她们便觉得自己是得了姑祖母的青眼。
即便是见到了宫中的教养姑姑,也还高兴着——毕竟这是宫中有品级的女官,她们被教养一场,出去一讲不仅好听,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份极好的亲事。
而教养姑姑知道这是锦太妃的侄孙女,也都拿捏着手段,以教好为主,并不会主动苛待她们,所以学了几天,这三个姑娘倒还真的有模有样的。
她们唯一不满的是衣服首饰——太素了,比起她们进宫时的衣饰,简直有云泥之别。
其实她们的这些衣饰虽然是桑桑故意挑选的,但也并没有难为她们,只是这三个姑娘的颜色与气质实在普通,若是在市井之中,还能算活泼娇俏,可在贵女中就完全不够看了。
桑桑偶尔会传她们到福庆宫说说话,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三名女娘纵然仪态上有了些许规矩,可那趾高气昂的情态和空乏无味的谈吐依旧是让人忘而生厌。
于是到了晚间,桑桑又对着羽衣叹一回:“以往我只关心亲眷的健康,却是忘了约束他们的举止和谈吐,大哥似乎并没有给她们找什么正经先生教授课业,也难怪在外被人奚落。”
羽衣开解她道:“她们都是您的孙辈了,恐怕大爷也没法面面俱到把她们都管教好,外面教女子的先生您还不知道么,都教些女学或者琴棋书画一类的,那些先生自己就不是什么大家,教出来的学生哪有太灵慧的?”
“许是如此,可宫里的这些教养女官,怎么教来教去也是收效甚微呢?我刚进宫的那会儿可不是这样。”桑桑靠着软枕扶额道。
“诶呦,咱家在宫里又没有亲戚,您那时候进宫都是小心翼翼的,就怕行差踏错,哪像这些女娘,有您这位姑祖母撑腰,自然去哪儿都是昂着个脖儿。”羽衣一语道破其中玄机。
桑桑闭了闭眼:“倒是我心慈手软了。”
羽衣看她丧气,转而坐到脚踏上同她道:“小姐何必自责,您从小就没见过什么阴私,跟先太后她老人家又不一样,不比她心狠。其实奴之前就想说了,您既然要教育她们,哪里能好吃好喝的供着她们呢,必须得让她们吃些苦头,方能打掉她们身上那些没用的小性儿。其实这些道理,别说宫里侍候的宫人,就是奴在咱府上,那也是被管家婆婆耳提面命的,所以只要您将意图稍微说给那些教养姑姑,她们就知道怎么做。”
桑桑不得不承认羽衣这话十分地有道理,但是让教养姑姑们立刻转变态度她还是觉得不妥,想了一会儿又对羽衣道:“过几日开个赏花宴,把宗室和前朝官员家适龄的姑娘请来一些,有人比照着,应该就会好些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