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玄英一把将木雕推倒，一脚踹到院中，撞倒一片牌位。
玄英的双目被黑气萦绕，冷声呵斥道：“奢比！孤的耐心到此为止了！”
一地倾倒的牌位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形，看不出身形，也没有脸。他与玄英隔着满院逝者，似乎是在看向他。
“吾王。”
玄英眯起眼仔细辨认了一会儿，突然头一歪，嘴角裂开一个阴森的弧度，挑眉道：“是你啊。”
“吾王息怒。”那个人影跪下去，头颅低垂着，“孩子们是无辜的。”
玄英随意踢开了倒在他脚边的牌位，冷嗤道：“青青不无辜？”
那人影默了一会儿，俯下身，“吾王恕罪。”
玄英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你当真是打了个好长的算盘啊。”
人影道：“竖子无状，犯下大罪，是我教导无方。吾王能否念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最后宽恕奢比一次。”
玄英从头到脚打量了他许久，才开口道：“窥探天道秘辛，就是这个下场吗？”
人影似乎苦笑了一下，道：“本该魂飞魄散的，要不是奢比那孩子拼死救我，如今连这半缕残魂都不复存在了。”
玄英评价：“当年战场上，他杀起人来可是连眼都不眨，不仅是神族，连许多妖族也没能幸免于难，硬生生逼得檀陀伽把赤龙放了出来。谁能想到那个小疯子竟然是你这个大巫贤最得意的弟子？”
人影嗓音微哑：“奢比他……只是有些执拗，其实心里不坏。”
人影还想解释什么，虚空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玄英脸色瞬间惨白。
两人双双闻声望去，可第七间院子隔在结界之中，并不能看到外界发生了什么。
“这就是你说的心里不坏？”
玄英咬牙切齿怒瞪着他，一掌划破结界，消失在原地。
人影回眸望着远处的一点，攥紧了拳头，身躯颤抖。
“奢比，不要做傻事……”
钟山龙腹处，黎霁赶到时，玄英正在疯狂砸着山壁。坚硬的岩石在他的拳下脆弱如纸，不一会儿已经被凿出一个巨大的凹陷。他的指关节被砸得鲜血淋漓，双眼之中的黑气浓厚得仿佛下一瞬就要炸开。
伴随着山壁逐步崩塌，惨叫声越来越清晰，一声接着一声绝望的哭喊像重锤一样砸进耳中，玄英的动作越发暴躁，直接变出了蛇尾抽向山壁。
黎霁召唤出一柄开山斧，手脚并用扑上去和他一起凿。红衣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蔻丹染红的指甲死死嵌进掌心之中，意识到什么似的，死盯着他们的动作一言不发。
突然，惨叫声戛然而止，两人几乎同时停止了动作。黎霁不可置信地望着已经被凿穿一半的山壁，抬起手看了眼自己的掌心。
银白的灵力不受控制喷涌而出，近乎疯狂地涌向石壁之中。
“自愈之力……”
玄英的拳头狂风骤雨般变本加厉砸在岩石之上，声音沙哑甚至有些哽咽。
“奢比！孤杀了你！孤要杀了你！”
“孤要杀了你！！！！！！”
龙腹处出现一个巨大的空洞，山壁终于被砸穿的那一刻，空洞之中凭空浮现一颗一掌大小的白玉珠子，银白灵力找到泄洪口般迅速涌入，覆盖了珠子表面温暖柔和的莹光。
“这是……九阴内丹？”
玄英毫不犹豫抓住那颗内丹，在触到内丹的那一瞬间，整个人被吸了进去。
……
窥镜。
青欢悠悠转醒，入目是空无一物的惨白，四肢绵软无力，灵力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好几次她都觉得要把她的经脉撑爆。
她唯一能动的就是头，偏偏头痛欲裂，比当初中了尸毒后脑旧伤复发还要剧痛万倍。
她想看看在什么地方，勉强一偏头却突然对上一张大脸。
“！”
奢比尸趴在地上，双手拖着脸贱兮兮凑在她身边，两只腿翘起上下摇晃。
“宝贝，你醒啦？”
“奢比？”青欢松了口气，问，“你怎么在这？这是哪？我为什么和你在一起？”
“一个一个问，我回答不过来了。”奢比尸不满嘟嘴。
青欢道：“那你一个一个回答。”
奢比翻了个身，仰躺在她身侧，胳膊亲昵地搭在她腰上，头倚在她肩窝。
“我在这因为这是我的地方，我掳走了你，这里是窥镜。”
青欢无语：“你掳走我还这么理直气壮？”
奢比尸得意洋洋：“嗯！”
青欢：“……”
青欢道：“放我回去，哥哥找不到我会发疯的。”
奢比尸在她颈间蹭蹭：“才不要！”
青欢用下巴狠撞了他一下：“离我远点！死变态！”
奢比尸吃痛，泪眼汪汪：“呜，你好狠心。”
“流氓！”
“不流氓。”
“恶心！”
“不恶心。”
“死无赖！”
“嗯嗯！”
青欢翻白眼：“你的脸皮还是这么厚。”
奢比尸收紧手臂，两具身躯贴得更近：“我都多久没见你了，想和我的朋友亲近亲近怎么了？”
青欢炸鳞：“把你的蹄子挪开！你这是朋友之间亲近的样子吗？我咬死你信不信！”
奢比尸收回手，重新撑起脸，几乎是贴在了青欢的脸侧，温热的呼吸不可避免交换打在彼此的脸上，任谁看了这幅场景都会觉得暧昧，但事实上两人心里都毫无波澜。
作为彼此唯一的朋友，在儿时没有旖旎心思的时候就熟到不能再熟，再长大翻了天也翻不出火花来。
所以青欢直觉这玩意儿又要作妖了。果然，奢比尸笑眯眯问她：“你感觉怎么样？”
青欢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不痛快，撅起眉道：“我头好痛，身上也没有力气，灵力好像还不受控了。你对我做了什么？”
“不不不。”奢比尸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我怎么会害你呢？我只是给你吃了点好东西。”
青欢觉得不对劲：“什么好东西？”
奢比尸伸出手，一寸一寸抚摸着她的脸颊，眼神痴迷，嘴角含笑，语气温柔缱绻。
“我的小蛇，宝贝，我的宝贝，多么漂亮的一张脸啊！那么多妖族梦寐以求的青姑娘，现在就躺在我身边呢。”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别人越活越明白，你是越活越变态吗？”
“诶，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可是如今这天下最爱惜你的人了。”奢比尸贴上她的额心，那张白面小生的清秀面庞渐渐变得扭曲。
“我的小蛇，只有你能拯救我，像从前那样对我伸出手，拉我出深渊吧——我会感念你的恩德，亲手为你立下墓碑，日日夜夜祭奠我唯一的朋友。”
“我等了一千年了，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等等！”青欢猛地回神，“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你不是知道的吗？”奢比尸幽幽含笑，“你不是吃过的吗？人间最珍贵的宝物，妖族欲仙欲死的穿肠毒药……”
青欢瞳孔骤缩，怒道：“你给我喂了长生？”
奢比尸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小蛇变聪明了。”
“疯子！你这个疯子！”青欢剧烈挣扎，奈何身体半分力气也提不起来，只能以一种状似蠕虫的可笑姿势在地上抽动。“你要做什么！奢比尸！你还清醒吗！”
“用长生还能做什么？”奢比尸云淡风轻道，“当然是剖丹了。”
青欢难以置信看着他：“你想要我的妖丹？你要我的妖丹有什么用？我们属性相克，你吃不下我的妖丹的！”
“不是我要。”奢比尸缓慢地眨了眨眼，问她，“你还记得九阴吗？你的九阴叔叔。”
青欢一顿：“怎么了？”
奢比尸道：“他还活着，但是就快要死了。”
“他不是……”
奢比尸打断她：“我救下了他，但是肉身被毁，魂魄也被天雷劈碎了，我拼尽一身修为才保下他将散的最后一丝残魂，可想尽办法也修不好。”
奢比尸温柔地看着她：“只有你，只有你的妖丹可以救他。你救救他吧，他那么疼爱你，教你礼义廉耻，传你占卜之术，还把至宝三世六爻石送给了你。”
“他是那么和善慈蔼的人啊，他救了多少无辜的性命，可却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堂堂九阴圣贤，千年来只能躲藏在这须弥窥镜之中，我花了无数的精魂去养育他，只差最后一步了，只要你的妖丹，他就能拥有一个完整的魂魄了。”
奢比尸低语询问：“小蛇，我知道你最善良了。他还有一线希望，你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完全消失的，对吗？”
“你跟她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青欢从迷茫中惊醒，她猛地回头看去，一个浑身严严实实裹着兜帽的人倚靠在一把血红的重剑上，看不见脸，却能感觉到他的嫌恶。
“早看你们半天了，真恶心，快点开始吧，玄英已经找过来了。”
奢比尸不耐的啧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眯起眼睨他，“扰人清梦。”
兜帽人冷道：“要做梦以后有的是时间做，赶紧办正事！”
奢比尸垂眸看向青欢，那双眼中方才的暧昧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和他的表情如出一辙的冷漠。
“那就辛苦你了，小蛇。”
“奢比，他是谁？你为什么会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奢比？奢比！奢比尸！”
“啊——”一只冰凉的匕首毫不留情扎进她的腹部，兜帽人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痴迷地捕捉着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恶趣味握紧刀柄，在她的身体里猛地一搅！
“奢比！奢比！啊！”长生将身体的每一处感官都放到了最大，锋利的刀刃划开血肉，捣进脏器，脆弱的内脏被刀尖搅成了肉块，被放大千百倍的剧痛毫不留情蚕食着她的意志，耳边人癫狂的笑声随着匕首一刀划开她的整个腹部，肠子混着糜烂的肉沫，和血浆一起流到地上，破烂的内脏碎块堆积在大开的腹腔里，一双冰冷的手伸进滚烫的血水里，在她的肚子里翻来覆去寻找着什么。
“妖丹！妖丹！妖丹！小蛇的妖丹！”
他们不顾她绝望痛苦的嘶喊，一个剖腹一个翻找，两人的情绪前所未有的高涨，面容扭曲痴狂地享受着心理上的巨大满足，扭曲的面庞一错不错全都落进青欢眼里。
奢比尸的双眼突然变得狠厉，大手在内脏中不断翻搅，动作越来越快，脸上的表情变成了惊恐。
“妖丹呢？怎么没有妖丹？你的妖丹去哪里了？啊？”他沾满鲜血的双手死死扣住青欢的肩，目眦尽裂，“你的妖丹怎么不见了！说话啊！妖丹呢？”
兜帽人声音也阴沉了下来：“妖丹不在她身上了。”
“怎么会！”奢比尸又扑过去抓住他，“她还活着啊！怎么会不在她身上！妖丹是不能离体的啊！”
“有可能的。”兜帽人还未从方才虐杀的快意中缓过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闷声道，“唯一的解释就是她的妖丹并没有被吸收，你们妖族有什么方法可以让妖丹离体而不被同化吗？”
奢比尸猛地一震，脱力地瘫坐在地上，喃喃道：“献祭……她自愿把妖丹……献祭给别人了。”
兜帽人道：“也只有这种解释了，除了自愿我也想不出还有谁，能在玄英那个疯子眼皮底下杀她取丹。”
“谁会让她自愿献丹呢……”
奢比尸垂下的眼睛缓缓睁大，他看向倒在血泊中的青欢，唇齿间挤出两个字：“巽元。”
兜帽人毫不犹豫拒绝：“巽元不行。”
奢比尸极其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皮，慢慢，慢慢地转过身。
“巽元还活着？”
兜帽人陡然掐住他的脖子，怒道：“我警告你，不要打巽元的主意！”
奢比尸咯咯地笑起来，看向他的眼里没有一丝感情。
“巽元在哪？”
“我说了，不准动巽元！”
奢比尸嘴角缓缓咧开一个惊人的弧度，这样的表情出现在白面小生一般清秀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他歪着头，眨眨眼，道：“巽元……在沧清门吧？”
兜帽人一凛。
奢比尸继续道：“他的样貌应该没有变吧？让我想想，我可是有幸见过他许多次的。”
“巽元如果活着，一定会去找青欢吧？苍玉山我去过了，那里并没有其他人——”奢比尸一顿，“可是听说，青欢收了个徒弟，那时恰好不在身边呢……”
“是他啊。”
“疯子！你这个疯子！早知道当初就该一把火烧死你！”
幻境之中突然响起庞然大物倒塌的巨响，两人齐齐脸色一白，兜帽人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玄英来了？怎么这么快？”
奢比尸愣愣看向虚空的一处，兜帽人迅速把他从地上拖起来。“这些事回头再说，被玄英抓到我们两个都得死！”
奢比尸却像被钉在了原地，目光涣散地看着奄奄一息青欢。
兜帽人道：“别管她了，你要的东西又不在她身上，玄英来了会救她的！”
青欢的嘴唇突然虚弱地动了几下，奢比尸甩开兜帽人的手，跪下去，趴在青欢身边，耳朵贴近她的嘴唇去听。
“你说什么？”
青欢连睁开的力气都没有了，呼吸微弱得几乎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奢比尸凑得更近了些，缺了一半的耳朵上，蛇形耳挂冰凉的坠珠贴在了那双唇上，随着她微弱的张合落入唇齿之间。
“大耳朵……快跑……”
奢比尸浑身一僵，躬下身，将青欢拢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