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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片段并不长,七分钟不到八分钟。

能看得出来,陆北旌是想让这个路人说点什么,所以他在人家的摊子前不走,硬是要把话聊下去。

但旁观的人看着都替他着急啊。

他看起来真的太笨拙了。

最后用一斤九十的天价买了两大袋荔枝!

所有被路边小摊的大爷大娘们强买强卖过的人都懂这种无助!

从南到北,买家没有卖家精啊。

大爷充满着生活的智慧和纯朴的精明,虽然只有半个后脑勺入镜,但大爷那生动的动作和声音都是顶级商人才有的本事,你可以觉得他做作和骗人,但绝不假。

陆北旌是真的不是对手,要不是他只有两只手,大爷敢把这一箱荔枝装给他。

梁平做为一个观众,还是从业多年的导演,他都必须要说,在这一段戏里,大爷的精彩程度远胜陆北旌。

陆北旌没有落下风,他也确实贡献出了足够优秀的表演。

但大爷更好玩啊。

好玩和有趣胜过一切。

陆北旌话语闪躲,额头冒汗,十分不情愿但又万般无奈的掏出手机付了钱,但在他最后猛然发亮的眼神中,观众得知,他得知了消息——这一段消音了。

因为肯定是没有什么消息的,这一段就是演的了,但也不假,陆北旌凭着他多年在演戏上的痴狂,把这个界限控制的很好,处在观众能感觉到,能跟他一起激动,但并不过度表现的这个限度里。

梁平把所有的片段都看了一遍。

他发现陆北旌确实是把人设给改了,他演的就是一个普通人,没有多余的设定。他本身确实帅,但其实有点瘦,不过在娱乐圈,所有演员都是体重不过百的信徒。

可不知是怎么回事,大概是参照物不同?

王导就把陆北旌的瘦和高给拍出来了。

跟一般人相比,陆北旌像一根长得过高的豆芽菜,又瘦又高,看起来特别的……脆。

就是脆皮。

身为一个男人,强壮是需要身高加肌肉的。从镜头里看,陆北旌高是高,但身上没肉,脸又白净,又有点畏生,给人的感觉就是——这孩子不太结实啊。

而柳苇,却贡献出了另一种对照组。

梁平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有了印象:这是个家里宠爱的,不差钱的孩子。

然后他就发现,王导在用镜头描述柳苇时,焦点有几次都在她的手上。

她站在路边,脸庞鲜嫩洁白,头发顺滑如丝,衣服整齐干净合身——这说明她的生活环境不错。

她的手拿着最新款的手机,指甲在阳光下反着光,这好像叫镭射还是偏光还是玻璃纸之类的美甲。

纤细的手腕上是少女喜欢的手链,看着不起眼,但懂的都懂,她手腕上这一条少说也要一两千块。

她不施脂粉,脸颊丰润有光泽,头发在阳光下泛着蓝色的光。

她在街上慢悠悠的走着,似乎不急着去哪里。

周围都是人流和车流。他们有的急着回家,有的急着上班。

而她在其中就显得格格不入,观众可以看出来,她不急着上班,也不急着去哪儿。

阳光很美,路人行色匆匆。

梁平发觉这是夕阳,因为光线打过来的方向不同。

街上所有的店铺都是开着门的。早上开门的店可没这么齐全。

她时而看看手机,时而站下来在手机上写着什么。

她甚至会站在那里举起一只手欣赏自己的美甲,还会抓着马尾迎着光看一看她的头发。

她的头发很好看,对着光的时候泛蓝色,暗处又是黑的。

比起染一头黄毛的,观众哪怕没有染过头发也能猜得出来,这样的染色可不便宜。

这一段散步般的走动只有不到四分钟,但梁平却从中自己就得出了这么多角色信息。

而且柳苇没说话。

等他看完所有片段才发现,柳苇从头到尾都没说话。

而陆北旌则在不停的说话。

从这个处理上能看出来两者谁是主角。可观众绝不会忽略柳苇,她像陆北旌的影子出现在观众面前。

梁平坐在那里半天,心里只有两个字。

服了。

别人拍的电影,你知道这些是角色,是演的。

但王导拍的东西,你看的时候会觉得这里就是一个人,镜头伸过去,拍的就是这个人的一段故事。

镜头像一个洞,洞里是另一世界,你穿过这个洞,看到另一边。

这是学不来的东西。

这是天赋。

梁平自己有天赋,他也勤奋,知道勤能补拙,他也会钻研。

但他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匠人,一个工匠。

天才的世界在另一个维度。

本来这个组根本就不到开的时候,所以原定的这个组的导演根本也还没去请呢。

梁平当时都打算自己到时能干就都给干了,本来棚拍就是预定要拍一些室内画面,还有补镜头,算是琐碎活。

工作人员都是论组雇的,不可能到时现找人。而导演嘛,备选很多,大家也都忙,提前请了就需要提前付钱,导演也是按天拿钱的,你把人家时间占了,让人家不干别的单等你这一个片,你不把钱给付了?出租车空等还要给钱呢。

现在,刚刚好!

也不用再雇人了。

路露在午饭时敬了梁平一杯茶,就把这活扔给他了。

王导倒是势单力孤——老头根本不像现在的人出入都带助理,他就是自己一个人进的组。老头也很诚实的说:“唉,我写不来这些东西嘛,以前都是让新人写,也是让他们锻炼。”

所有机关单位的新人都是替前辈们写作业锻炼起来的。

梁平热情的说:“那我也锻炼锻炼。”

他认认真真编完了拍摄计划,还把工作人员的排班表也给一一补上了,前几天王导只要拍,路露只管压着工作人员听话干活,所有案头工作都省了。

王导问他之前拍的素材在哪里,他想看一看。

梁平十分紧张,怀着出丑的心把素材交给王导,“请您多指点。”

唉,他这拍的怎么能跟王导比?

王导:“没事,哦,你拍得很多嘛。那就好那就好,修一修也是能用的,这样就不必去那边拍了,省事省事。”

王青山很乐呵,这不就又可以提前一段时间了吗?

王青山就一边拍新的,一边剪旧的,然后拼拼接接,

不到二十天,王青山就剪出一个粗剪来,让大家都来看,都来提提意见。

柳苇觉得都还没怎么拍,怎么就出粗剪了?

还有,新改的剧本是什么?她怎么还是不知道?

她一进会议室,就找路露,坐他旁边问:“大露哥,我还是没拿到剧本。”

路露小声说:“没事,你陆哥也没拿到剧本。现在新剧本只有王导见过,还有梁导。”

虽然梁导退居二线了,但为了以示尊敬,大家在片场还是尊称他“梁导”。

绝不能叫成“副导”。

那是想死。

梁平是跟在王青山身后进来的,一眼看到柳苇和路露坐一块,想了想,亲自端了一杯咖啡过去。

“思思。”梁平柔声道,“给你。”

柳苇一转头看到梁导,赶紧起立:“谢谢梁导。”

梁平叹气:“唉,这是跟我生了啊。”说着就挨着柳苇坐下准备推心置腹把人再给哄回来。

路露站起来,跟柳苇换了个位子,插-在两人中间。

梁平:“……”

路露笑着对他点点头:“就这么说吧。”

要开始了,只好不说了。

柳苇喝了一口咖啡,看整个会议室。

灯黑了。

她看到陆北旌一个人坐在最角落,跟所有人都不挨着。

整个会议室里摆着二十几把椅子,只坐了一半的人。

王青山站在最前头,像开报告会,他举着话筒说:“我就不多说了,大家看吧,看完记得都别走,说说意见。”

唐希和孔泽兰等助理们坐在一起,都有点兴奋。

这可是他们的艺人合拍的第二部片了。

唐希和孔泽兰说悄悄话,激动的议论第一部《武王传》还没上映,第二部就要杀青了,连着两年都有新片,柳苇一定会火的!

画面打开,车水马龙的街道突然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声音熟悉而吵杂,烟火人间。

镜头没有怼人脸,拍的是地面,视角低,入镜的全是自行车轮、电动车轮、汽车轮、人的腿、狗的腿。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最熟悉的画面,所有人都被这熟悉的画面给带进了影片里。

镜头游走,灰暗的天空,一看就是空气质量不太好的地方。

仿佛盖着一层灰土的楼,街边小店的陈旧的招牌,让人感觉这是一个老城区,城市建设还停留在两千年左右——其实就是北京。

镜头再次沿着街道的地面走。地砖一看也是旧的,裂啊坑啊什么的,人行道的路面也比较窄。

镜头停在一个自行车轮前,那里有一双看起来很有年纪,也很辛苦的脚,趿拉着鞋,晒得很黑,很脏。

画外音传来,一个厉害的声音问:“你这荔枝多少钱?怎么卖?”

这双脚立刻站起来向前走,热情期待的说:“十块!”

那个声音再也没响起,很快走了。

画面暗下来。

画面再次亮起时,是阳光明媚的。

阳光透过浓密的绿荫洒在灰色的地上,投下一个个光斑。

迎着光,走过来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背着一个看起来很沉的背包,穿着衬衣加军绿色背心,走得很快,大步流星。

只看一个头顶,就知道这会是个帅哥。

镜头很懂事,从树冠上滑下来,照在这个帅哥身上。

他把路边的树都给衬得好像低了一截,好像那树也没有那么高了。

他停在一个地方,弯腰,低头,找不到说话的机会似的没有开口。

那个卖荔枝的人先开口,没有昨天热情殷勤:“买不买?”

帅哥像是接到了话题,赶紧说:“买,买。”

卖荔枝的人像是宰到了肥羊,动作很大的拿塑料袋给他装,大把大把的往里揣啊。

帅哥在旁边站着,光会看,好像还是找不到说话的机会张嘴。

终于,卖荔枝的人把袋子递给他,“给,我就不给你称了,这有七八斤了。”

帅哥趁着他抬头,乖乖接过来,赶紧问:“大叔,你住哪儿啊?这是你家果园里的果儿吧?”

肯定不是啊。泡沫塑料箱装的,一看就是水果批发市场刚进的货,冷库里搬出来的。

卖荔枝的人笑着说:“是!我就住……不远!这就是我们自家园子里栽的树,我跟你说,别看这果子小,可甜了!”

那一天的盒饭配的水果就是陆北旌买回来的荔枝。

所有人都分到了一纸杯。

大部分都扔了,少数没扔的剥干净泡茶喝了。

柳苇想起来那个味,又酸又涩,果还小,皮还厚,一看就是挑出来的处理品。

唉,陆北旌为了拍这一段,硬是按一斤九十的价给提回来了。

那个人卖完这一票,当天下午就没人了,不在那个地方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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