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为何……”少女望着眼前悲痛的男人,不解地问道。她握着那刺入自己身体的火焰之剑,一手伸向那被她视作父亲的人。
不远处是一具被黑色烈焰包裹着的女人的尸体,周围是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正围在自己母亲身边无助地哭泣。
“我……做错了什么?”她朝刺穿自己的男人问道。但男人没有说话,扭腕用那名为“天之尾羽张”的十拳剑狠心剜出了自己亲生女儿的心脏。
那心脏亦燃着黑色火焰,男人不敢用手去触碰它,只是将它丢进了一旁的河里。
“你的出生,就是个错误。”男人说罢,又补了一剑,剑上的火焰彻底吞噬了自己女儿的身体,盖过了她女儿身上自带的黑色火焰。
并非只是痛恨她害死自己妻子,男人恐惧那拥有弑神力量的火焰。那是不该存在于此世之物。
少女的眼睛渐渐失去了光芒,在无意烧死了自己的母亲后,她成为了第二位死者。
被剥夺了作为生者的权利,被剥夺了作为女儿的权利。
但她依然是神的女儿。
她不会轻易死去,纵使躯体焚毁。
“为什么我的出生是个错误?你凭什么如此定义?你凭什么让我降生,又将我的生命夺走?你凭什么成为至高的父神?而我,连去往黄泉的资格都没有?!”已经化作一律炊烟的她向自己的父亲发出无声的抗议。
但她的父亲——伊邪那岐已经听不见了。
怀着这怨恨,她——火神迦具土成为了最初的怨灵。
时隔万年,看着阔别已久的身体,迦具土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将为这世间带来灾殃的,不过是是一幅少女的身躯。我在杀死的时候,只是个孩子,凡胎刚出生只能待在襁褓里,只是因为神明比人类长得更快,就像黑山羊的孩子们一样。”
“但即使是这样的孩子,伊邪那岐也要残忍地杀害,”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凶狠,“残忍的本性长存于我们的血脉,无论是人还是神,是妖还是鬼!流着你那罪恶之血的生灵,都将被我诅咒!”她的周围喷出冲天之火,将刚生长出来的花焚毁,随后她瞬移当空,一剑朝二人劈下!
二人共同举剑挡下,脚底的地面被按出了裂口,黑色的潮水从那里喷涌而出。那并非液体,只是由无数黑焰组成的火浪。二人接下不得,架开迦具土的斩击。天子振臂一挥,那黑潮又化作了红浪。这是石长姬的权能,作为妖怪之山的山神,她可以改变山中之物的性状,自然可以把这黑焰转化成正常的红焰。
迦具土见此,扑向天子,天子架剑却被打飞,一片大花瓣接住她。迦具土转向射命丸文,手心放出一团恶灵喷向她,文发动春神权能,将那些恶灵转化为了无数花瓣。
迦具土正惊愕,天子突然又从背后杀来,绯想之剑与那天丛云剑激烈碰撞。天子察觉到不可与那剑交锋,又一记踢击踹开迦具土,转而用十拳剑斩去。
迦具土明显在忌惮那把剑,用天丛云剑格挡,但绯想之剑立刻从另一侧袭来,迦具土被刺中了胸口,她又感受到了阔别已久的剧痛——那是她父亲曾经刺穿她的位置,但那里如今什么也没有。
而也是这命中的瞬间,天子读取到了迦具土的弱点。
迦具土架开双剑,朝着天子猛挥几刀,既然已经被知晓了弱点,就绝不能让天子活下来!她念了一道咒,使得天子欲开口却不得——嘴被封住了。
“这是什么歪门邪道?”天子心想。现在她得想办法把迦具土的弱点告知文文,因为少不了她的配合。但迦具土也不会给她比手势的机会,挥剑乱砍,紧追不舍。
文文察觉到天子的窘境,追上去掩护天子,但她以为天子是要做什么,全然没注意到天子在努力地跟她比划。
“这家伙——”天子敲了下文文的肩膀,用手指了指她的心脏。文文自信地点头答道:“我知道了,弱点是她的心脏对吧。”说完便又冲上去与迦具土纠缠。天子焦急地捂了捂自己的眼睛,对方根本没理解自己的意思!
迦具土退到高空,射命丸文一招突刺,精准命中迦具土的心脏部位。迦具土疼得叫一声,但并没有什么实质伤害,又是一剑扇飞了文文。文文在间隙中看见那迦具土的胸膛居然空无一物!
“怎么没用,是要用十拳剑吗?”文文转头望向天子,天子猛摇头,随后同时指着二人的心脏,随后摆出结印的手势,文文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
“原来如此,早说啊。”文文笑了笑,天子无奈地做了个鬼脸。迦具土察觉到威胁,用天丛云剑砍出密度极高的刀风。天子唤起一道石墙挡下刀风,二人分别从两边绕出夹击迦具土。
“【千花缭乱】”射命丸文一瞬十七斩,将迦具土身体切碎,与此同时无数花附着在迦具土的碎块上,长出枝蔓阻碍她的重组。迦具土全身燃起黑焰烧掉那些植物,但为时已晚,天子反手持剑,一击捅穿她的胸膛。
时隔万年,她的胸膛再次被十拳剑刺穿,熟悉的疼痛又涌上来,迦具土发出惨叫,但是这次她已不会被轻易消灭,而是以更加猛烈的黑焰去对抗十拳剑之火。
“我……不会被同一把剑杀死第二次!”她的全身都被黑焰包裹住,彻底遮蔽了少女的身体,化作了黑神。
射命丸文察觉到什么,警告天子:“她体内的能量在急速膨胀,她又要使用‘那招’了!快远离她!”
天子想起那瞬间毁灭天狗城的招式,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现在退无可退,她也释放出十拳剑的最大功率,拼命压制对方体内的黑焰。顿时,两股相反的力量在此处极限对冲。但光凭一把剑已经不足以压制黑焰之神,天子开始动用全身的力量为那把剑注力,现在的她不敢有半点的泄气,稍不留神,对方又会爆发足以毁灭一座城的能量,将二人湮灭。
她压着迦具土朝地面落去,示意射命丸文远离此处。但射命丸文却追了上来,将手放在她的背上,为她注入力量。
天子用不可思议地眼神回头看她,但文文却呵斥道:“别分心!仅凭你体内一个神的力量怎么胜得过这个主神级别的存在?!我也给你注力!”
“但是……你会……”天子还说不出话,但文文心领神会,现在她的生命完全靠着神格在维持,但是如果不这样做,迦具土就会再度爆发。
迦具土恼羞成怒,伸出剑刺向天子,文在背后伸出刀砍断了她的手臂。但此时不同于天魔那会儿,迦具土只需要片刻就可以让握着剑的手自己飞回来——
——但只是剑离开她手心的刹那。
——只是手被斩断的刹那。
——那不可视的剑居然出现了裂缝。
裂缝中释放的是月光,那神器居然碎裂!一个白发身影从那里跳出,张弓对准迦具土——是被封印的八意永琳,她挣脱出来了!
永琳射出几箭分别命中其四肢,大喊道:“上吧!天子!文!我已经暂时限制了她的动作,现在,全力压制她的黑焰!”
不用说二人也知道,现在二人必须压着她回到地面,将她钉在大地之上!
这是唯一击败她的办法。
“天人、妖怪、天神……你们都是一丘之貉!”迦具土发出无能的怒吼,同时豁出全力反抗,但她体内主神级别的力量依然被复数的神格压制!
望着远处坠落的流星,椛在羽的搀扶下豁出全力呐喊:“上啊————”
“上啊————”羽也流着泪呼喊着。
天狗们一同发出呐喊,那陨落的星是他们的未来。
所有痛苦的来源——
所有希望的前提——
寄托于那光点。
星落,扬尘。
红色的火焰如同一只凤凰,展开了翅膀。
迦具土的黑焰被压制了,她被十拳剑钉在了地上,再也没有力气反击。
“呵呵……呵呵呵呵呵……”迦具土摊开四肢笑着,“你们赢了。我又将重归怨灵之身,无论过去几百年、几千年,只要这世上仍有呼唤我的绝望之人,我就会回来。”
“没错……”天子拄着剑半跪着,“只要信仰犹在,神明终有一天会回归大地,这句话对你也适用,所以,无法彻底杀死你,只能再度封印。”
“呵,封印终有期限,高天原众神也不过将我在白峰塔封印了不到千年。”
“封印确实有期限,只不过这次,我们将给你定下的期限是——永恒。”文文说道。
迦具土双目圆瞪,挣脱永琳的箭,试图将十拳剑从自己胸口拔出,但为时已晚,天子与文已经摆好了术式,两手按在其身上。这是只有浅间姐妹共同施术才能发挥的力量,“变”与“不变”,将同时存在于迦具土身上。
在外界,运动是绝对的,而静止是相对的。但是在迦具土身上恰恰相反,静止是绝对的,而运动是相对的。在静止不变的封印中,她将被不断地放逐出这个时空。
她永远无法回来,也无人能够找到她。
迦具土突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黑暗之中,而这次,她听不见任何事物的呼唤,她作为神,已经不可能再回应世间的绝望之人,因而也无人能够将她再度召唤回世间。
“怎么……能这样?”她自问道。
“我还没报复众神,我还没报复这个世界!怎么能——就这样被放逐?!”
“哪怕……已经没有回去的希望,哪怕我只能在这无尽的虚无中消磨完自己最后一丝意志,我也要给予那个世界报复!”就像数万年前她保留着最后一丝意志一样,她知道,自己的心脏还在世间。
她感受得到。
河水并没有熄灭那心上的熊熊恶焰!而且她感觉到了,野心之人已经找到了它。
“呵呵呵呵……被那力量反噬吧,众神。我在深渊等着你们……”迦具土在冷笑中结束了自己的思考。
在现实这边看来,迦具土凭空消失在了尘土之上,只留下一道印记,但那印记也很快随风消逝。迦具土已经被永远放逐,天子和文文驻足良久,才确信敌人已经被打败。
“结束了……”文翅膀上的花散去,身体直直地倒在天子怀里,她已经耗尽了自己的体力,再度昏迷过去。
“无良记者……就不能让我也歇歇吗?”天子无奈地背起她,但自己也很累了,走不了几步就跪在地上喘不过气。
她抬起头,天边已经鱼肚白,破晓将至。
“把她交给我吧,”永琳走上前说道,“她体内的异变没有被根除,我想试试能否治愈她的病。”
天子点了点头,目前也没有别人可以依靠了,将射命丸文交付到永琳的怀中。
“等她恢复了,还需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赎罪。”永琳严肃地说。
“她会的,”天子坚信,“她会清醒过来的。”
“太好啦!”椛突然从背后扑上来,也不顾自己的伤,抱住天子,“你们做到了!”
“哎呀,椛,小心你的伤。”羽也欣慰地走上来,望着永琳,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段时间多谢您的关照了,八意医生!”
“你也做得不错。”永琳微笑着点点头。
“是啊,你们每个人都尽了全力。”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天子转身望去,愣住了——
一个紫发女人正穿着一身红衣,朝他们鼓掌:“这场天狗城之乱终于平息,天狗也付出了他们应得的代价,从此他们将走向新的未来,可喜可贺。”
天子的下巴止不住颤抖,她激动地向前踏了几步,念叨着对方的名字:“奈娘?”
椛脸色大变,她知晓对方的身份,冲上前去,却被地上冒出的一根御柱顶飞。
“椛!”羽也拔刀向前,脚却被伸出的枝蔓缠住,动弹不得。
“我又没有敌意,何必这么激动呢?”奈娘笑道。
天子的脸色更难看,尽管她到现在也不敢相信,但是她已经感受到了对方体内那神明的气息,那气息她太熟悉了,早在百年前,她们就认识。
“八坂神奈子……”天子道出了对方的真名。
“正是。”奈娘褪下了自己的伪装,现出了自己的真身,她正是本该在五十年前就失踪的守矢二神之一——八坂神奈子!
“引发地震异变、利用射命丸文、藏在我们身边监视我们……整个弑神计划的幕后黑手就是你吗?神奈子!”天子质问道。
“除了我并没有利用文以外……没错,事到如今也没有必要伪装下去了,我需要的东西,已经找到了。”说着,她的手上显现出一颗心脏,那心脏燃烧着她们熟悉不过的黑色火焰,“火神迦具土的神格,终于到手了。”
“你在说什么?雏菊死了啊!!!!”天子怒喊着,拔剑砍去,却被御柱轻松弹飞。
“现在的你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我也不想与你为敌,地子,不,比那名居天子。雏菊的事,我很遗憾。”神奈子的脸上浮现出失落的神色,但很快她又变得严肃凶狠,“正因为如此,你才应该加入我,不是吗?”
“天狗已经付出了代价,迦具土也被封印,你的仇已经报了,事到如今你还想做什么?!”天子蹒跚地站起身,拖着已经到达极限的身体冲上前,但神奈子只是动了动手指就将她压在御柱下。
“报仇?那的确是动机之一,但不够,天狗和迦具土不过是众神的玩具罢了,而我的目的可不是报仇,难道你不想复活雏菊吗?难道你不想让百年前失去的一切回来吗?我们每个人都失去了很多,但是现在有条路,能够让我们取回失去之物!天子,加入我们吧。”神奈子松开了御柱,朝天子伸出了手。
天子爬起来,沉默片刻,随后缓缓朝神奈子走去。
“天子!”永琳一箭射向神奈子,却被神奈子截住。
“你的力量也大不如前了,永琳。”说罢,一道隙间突然出现在神奈子头顶。
呼啸的列车从那里驶出,砸了下来,神奈子架起几根御柱挡在头顶,掷出一根插在隙间入口处,那隙间无法再收缩。
“一直在等这个机会吗?八云紫?”话音未落,又一道隙间在神奈子脚下展开,神奈子反应及时,在它完全展开前又钉入木桩阻止了它的进一步展开,“纵使你是妖怪贤者,但你终究是妖怪,紫。”
此时天子已经走到了神奈子面前缓缓抬手,神奈子欣慰地握过去——
但天子选择了拔剑。
神奈子面不改色,就在绯想之剑砍向她身体的瞬间,无数道密集的直线隔在二人之间,挡下了那把剑。
“这是——”
“造形之术。”
那网弹飞了天子,众人望向天空,刚破晓的天空突然又乌云密布,又一个神明飘在上空俯瞰众人。只见她握着雕刻刀,穿着毫无攻击性的黄绿色围裙,头戴绿头巾,慈爱地俯瞰众人。
而那些乌云不是乌云,而是身着甲胄的埴轮军队。
“既然你选择与我为敌,”就在众人分神之际,神奈子突然闪现到地子的跟前,将手刺入了她的胸膛,“那么,石长姬的神格就还给我吧。”但是她并没有什么触感,定睛一看,天子胸口出现了一道隙间,而自己的手直接伸了进去。
一只手从那里伸出,掐住了神奈子的脖子。
“紫!”神奈子努力挣脱,却被对方的力量往里拉。
“袿姬!别管我!我和她必须有一场了断!你先回守矢神社等我!”神奈子朝空中的袿姬大喊。
“别死了哦。”袿姬温柔地答道。
神奈子不再挣扎,索性跳进了那隙间之中,隙间关闭,这里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空中,袿姬和她的埴轮军队也凭空消失,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神奈子……”天子跪倒在地上,叨念着她的名字,眼前渐渐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