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媳妇儿家是过不开了,你侄子侄孙们快要饿死了。”
张陈氏纳闷了,也明白自己想差了。
这倒像打秋风的上门儿的样子。
好久没有经历过了,倒有些不适应了。
张陈氏跟着父亲丈夫走南闯北,见识还是有的。所以一回老家首先把周围的一切打听了个清清楚楚。
姜郑两婆媳那是榜上有名,在村里都是出了名儿的。
她们的事儿,她不说知道所有,可也知道个七七八八。
以前她们可能还会饿死。
可自打张家办了族田以后,他们每个月能领二三百斤粮食。不说不会饿肚子,省着点儿吃还有剩余。
快饿死了?这确定不是糊弄鬼。
她抿着嘴没吭声儿。
姜氏倒也不急,事儿要那么好办,那倒好了。
她最不缺的就是脸皮,再接再励的把目的哭出来了:
“……听说二弟妹给知劲兄弟做饭,一个月能挣几百钱呢……婶子你可怜可怜我们这一大家子吧,连个男人都没有。求求你把这个福气给我们家吧,我改明儿带着你侄儿侄孙们来给你磕头……”
这也是她的好处,说话直来直去。
张陈氏真服气了,这是明火执仗的抢差事儿啊。
她稀罕的看着姜氏。
她回到老家,一个年轻媳妇儿就这么厚的脸皮还是头一回看到。
姜氏被看一点儿脸红都没有。
她家里这些年过的,再薄的脸皮也磨厚了。偷瓜摸栆占点便宜都不稀奇的人,真没觉得抢人‘生意’不应当。
“咳咳。”东里屋猛地传来了几声咳嗽声。
“青梅!”陈老丈边咳边叫。
他老人家别看年纪大,眼部聋耳不花。
堂屋里的事儿,他听得清清楚楚。为了不让闺女为难,便在关键时候故意装病。
这是老把戏了。
陈老丈刚一咳,张陈氏就会意了。
她正不想帮忙呢。
她见的人多了。知道人一没了脸皮,什么事儿都干的出来。
她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况且,刘二女为什么要给张知劲做饭?
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
她要是那种慷他人而委屈自己的人,又何必分开刘二女母子?
这可是及时雨!
张陈氏立时就站起来,一把推开姜氏便往里屋跑。拍背倒水,忙的脚不着地儿。
一会儿更趁着姜氏不注意,一溜儿跑到大房去了。
留下姜氏既不好意思再待着——屋里就剩陈老丈和他,人知道不得说闲话?
又不敢跟着去大房——那可算是家里的私塾,她底虚着呢。
而且张陈氏过去还没啥,她一个年轻媳妇过去干啥?
等了一会儿,见人实在不回来,姜氏只能怏怏不乐的回去了。
就那么巧。
她这边儿一脚刚刚迈出屋门,那边儿就瞧见她婆婆张郑氏,连滚带爬的犹如丧家之犬一样,从张知劲的屋里往外逃跑。
看见这一幕,她的心先就不由自主的舒坦了。
别怪她幸灾乐祸心思阴暗,婆媳本来就是天敌。更别说她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哪能没有一点儿磕磕绊绊?
其实这些心思说起来不过是人之常情。
然后立刻在张郑氏自己爬起来前抢先过去把人扶起来。
就像刚才说的,毕竟彼此间相互扶持着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又岂能没有一点感情。
退一步说,就算没感情,装个样子会不会?
“娘?”
姜氏奋力的扶着张郑氏慢慢地往灶房去。
对方将大半身子都瘫在她身上,一个劲儿地的低声叫囔“快走快走”。
到了灶房,张郑氏也没顾上搭理她,一屁股坐在一捆引火的谷子杆上,宽大又布满茧子的右手一个劲儿的拍着胸口,张大口喘了几口粗气,嘴里才不住口的后怕:
“吓死老娘了。吓死老娘了……”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与张申氏身为主薄太太,张陈氏身为秀才娘子相比,张郑氏她最多就是个乡野村妇。
婆家娘家又皆是村中小民。
因为贫穷,为了生活,她身上有很多不好的地方。
只是她千般不好万般不好,但有一点——她不说粗话。
不仅如此,她还教育子孙们也不说粗话。
为此,很惹了一些村妇说闲话,骂她猪鼻子插葱——装象。
不过,这只是外人不了解。
同在一个家里共同生活这么多年,姜氏很清楚真正的事实。
其实张郑氏并不是不说粗话——但凡遇到太高兴、太愤怒等等情绪的时候,她就会控不住自己的嘴。
那么,说点脏话就不算啥了。
也由此可见,她现在是真正的十分害怕。
姜氏对婆婆刚才在张知劲那儿发生了什么更诧异了。
“娘?”
姜氏双眼放光,好奇极了。
好不容易回过神儿来,心跳逐渐稳了的张郑氏,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随着姜氏发问,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又想到了刚才在张知劲屋里发生的一幕幕。
时间往前推。
与儿媳妇儿分开后,她满怀着一团火热来到了南二房。
没敲门儿也没打招呼,张郑氏直接就兴冲冲的闯进了张知劲的屋里。
把坐躺在床上,拿着一块干净的细布,正在认真严肃擦拭着大刀
的张知劲惊了一好大一下。
说实话,若不是他反应快,可能早就被刀削得血流如注了。
他微微蹙了蹙眉头,那个滚字还没说出口,张郑氏先竹筒倒豆子一样开口了:
“这就是知劲大侄儿吧?你看你回来这么些天了,俺也没说来看看你。嘿嘿!
我是你七房的伯娘。”
看张知劲虽听着,却没丢下手里的活儿,她不知怎么了心里有些喘喘不安。
只是嫉妒好处这些占了上风,迷失了她的眼,她勉力自己将那些不安强压下。
又自说自话:
“大侄儿,俺听说你病了吃着药呢?本来我还不相信,怎么说你也正年轻着呢。这会儿看你这样儿我倒信了。
哎!不是伯娘话多,你这样的就得找个人伺候你。
知青媳妇到底太年轻。
避嫌不避嫌的暂且不说,她那样的除了做饭还会干啥,还能干啥?
要让你伯娘俺说,倒不如大侄子你发话,把伺候你的事儿换给俺家劳累了。
知青媳妇儿还是算了吧,到底你们孤男寡女的,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不像俺家。
不是伯娘跟你瞎说,你伯娘家人多着呢。
你要做饭洗衣伺候人的,有你伯娘和你嫂子。
俺们既能把你伺候周全了。有俺在还保管没人敢说你半句闲话。
要不然你看俺不撕了她的嘴。
你要在外面用人儿跑腿啥呢,家里那些小子们随便使。
不是俺跟你吹,他们机灵着呢。
唉!要不是家里穷,俺早就想把他们送去读书了。现在说不得俺家里也能出个秀才老爷啥的。
嘿嘿!
这么多人儿围着擎等着你使唤,你不给点儿银钱,让你白使唤,大侄儿你也不好意思不是?
大侄儿你一看就大方。
你也不是缺钱的人不是?
就跟知青媳妇一个价儿,怎么样?
左右你不亏。
嘿嘿!再说你伯娘我认得的人多着呢,将来你要说媒娶亲,俺还能……”
张知劲听明白了,这是要捣乱拆台啊。
对这种死皮赖脸的人?
若是刘二女知道了,可能非得恨死对方;若是脸皮薄的知道了,可能非得替她们脸红;若是街上的人知道了,可能非得骂她们不要脸厚脸皮;若是谁换成了他,说不得会沾沾自喜。
可事实是眼前只有他。
对这一切,张知劲心里只有一个字——烦。
这种跳梁小丑,他七岁时,就见了不下于五个,早就习以为常了。
年幼时的他,对这种人可能还会叹为观止、大为佩服。
毕竟不是谁都能有勇气豁出去脸面的。
可现在?
他再一次后悔,刚才那个滚字为什么没有及时说出口?
为什么要耽误时间听一个不认识的人讲一堆儿废话?
他早该想到的。就这人儿长得这么个龌龊样,她的坏嘴能喷出什么好话来?
至于答应她?
他想都没想过。
张知劲是不出门儿,但又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儿。
比起刘二女儿来,七房这一家子过得难多了。
可事实是,不管是因为什么,张家善夫妇先用了刘二女。
再说他一开始本来就没想着找人帮忙做饭。
只不过一来却不过长辈的好意,二来刘二女和他有些渊源,又老实嘴紧不惹事,这才勉强答应。
可七房的人凭什么?
就凭眼前这位伯娘如今做的事儿,就知道他们胆子有些大。
现在他们能为了一些小利,在刘二女背后捅刀子。焉能知道以后又会不会为了其他人给的好处,掉转头捅他的刀子?
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的,为何要给自己找麻烦?
有那个闲工夫,他都能打好几套拳了。
反正,总而言之,对这种人别搭理赶走她就对了。
只是就凭对方那厚脸皮黑心肠,想凭口舌恐怕不行。
毕竟你能确定她能听得懂人话?
不是他没大没小。
以他活了二十多年的经验来看,他敢拿项上人头保证:
她不仅会故意装听不懂。更甚者,恐怕还会拿长辈的身份压人套近乎。
所以最快的办法就是——
张知劲拿着细布的左手一顿,右手腕一甩。刀光一闪下,只听得‘噼啪砰’的几声响后,放在床边儿的杌子已被劈成了两半儿,然后歪七扭八地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