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尧已宽去外衣,斜卧花丛,喝酒赏月,好不惬意:“受伤了?谢轻云下的手?”
“不妨事,不妨事。只要圣上的计划能完美执行,就是要了老奴的命也不妨事。”颜槐玉跪坐在地,替萧尧按摩小腿,“事情都办妥了,接下来就等着看效果了。”
萧尧揪了朵菊花,去掉外层的大花瓣,留下内里的小花瓣和花蕊:“这个生吃最美。”
颜槐玉忙双手接过,先花瓣后花蕊细细品尝:“圣上的味蕾天下无双!”
“你个老东西,就知道奉承朕。说说,谢轻云都说了什么。”
颜槐玉一字不落地将谢轻云的话复述了一遍:“看他的样子,倒像是说的真话。”
“哪句话?是不嫌弃雪千色还是说他有气量?”萧尧甩了颜槐玉一个白眼,“你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别说今晚雪千色没有破身,就是把她扔到青楼里任人糟践几年,谢轻云同样还是这番话,而且还会说得更为顺嘴,更为自然,更加的情真意切。要问为什么,因为在他眼里,雪千色还不如那街边的小乞儿能让他上心,是完璧或残花对他而言根本就没差别。或许,权衡之下,他倒更愿意娶一个成为妓女的仙界三公主,那样的话他心底那点来自于好人的歉疚就完全没有了,设计坑雪千色的时候也就会更加狠绝无情,更加理直气壮。不过,有句话他确实说得很对,他是个有气量的人,从未将个人荣辱放在心上。”
“圣上英明!”见萧尧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颜槐玉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一直想问却又不敢问的问题,“圣上,老奴有一事不明,咱查了这么久也没能查出莫待和谢轻云更深层次的关系,可明明他们的感情好像已经到了可生死相依的程度了。”
“这是个好问题,朕时常琢磨,也没琢磨透。如果摘星会是他们的初次见面,他们原不该如此亲厚。除非,他们相识于微时,早就已经完成了感情的积累。不然,以莫待那冷傲又不喜结交的性子,凭啥千里迢迢赶去天慕山给谢轻尘治病?就凭一起闯过了摘星会?那点破事还不至于让他送出那么大的人情。”
“是,那莫待本身也不是好相与的,不会因为这点事就如此。要说是脾气相投,可他俩根本就是南辕北辙的性子。要说是江湖人的义气,那莫待分明就是个不爱管闲事的。”
“所以说啊老颜,朕当真想知道这个微时是何时。”
“圣上,有没有可能,在雪凌寒刚认识莫待的时候,谢轻云和莫待就已是熟识?根据报上来的消息,老奴隐隐觉得,这莫待和谢轻云的感情胜于他对雪凌寒的,不过是莫待身在其中当局者迷罢了。难不成这中间出了什么误会?就是那种话本子上写的,一个阴差阳错,有人错认,有人冒领,有人知而不言。”
萧尧眼睛一亮,一巴掌拍在颜槐玉大腿上,吓了对方一大跳:“老颜,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朕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还真有可能就是你说的这样。哈哈,不急不急,谜底迟早揭晓。”萧尧双手比出一个圆,去套天上的月亮。“再有一个多月,就能看见一年中最圆最亮也最大的月亮了。朕真是相当的期待!老颜,你想不想见识血月?”
“不想,不想……血月不祥啊圣上!”
“那月亮高高挂在天上,离这人间何止十万八千里,你我看得见摸不着,它拿咱们也没奈何,这不祥从何而来?就凭先人的一句话?朕才不信那些鬼话。”
“可是……可是血月出现的夜晚的的确确发生了不祥的事啊!”
“老颜,这些年你我身边发生了多少不祥又不幸的事,这期间我们可曾看见过血月?没有,从来就没有。朕深信,不是血月招来了不祥,而是因为某个人和某件事的出现才有了血月。不祥的从来就不是血月,而是人以及人主导的事。”萧尧凑到颜槐玉面前,神秘兮兮地道:“你记住,血月召不来圣血,而是……以后你会明白的。他们搞错顺序啦,搞错啦!”
颜槐玉知道这个问题绝不能深问,便将话题岔了开去:“只顾着听圣上说月亮了,老奴才想起来,仙人堕的药劲差不多快过了。圣上,您说谢轻云和雪千色这会在干嘛呢?”
萧尧吃着菊花,望着月亮足足沉默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说:“这会儿,他们应该已经回到了琅寰山,估摸着正在三生石前叙话呢。”
“叙话?他俩之间能有什么话好叙?况且,这去琅寰山的路也不短,就算御剑该说的路上也能说完。”
“要骗方清歌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他俩不得静下心来好好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什么万全之策。”
“也是。方清歌可不好骗,得谨慎行事。”如果颜槐玉有千里眼,他定会将萧尧吹捧到天上去。因为,谢轻云和雪千色确实在三生石前叙话,也确实正在商量可行之计。
雪千色穿着谢轻云的外衫,披裹着床幔,神情异乎寻常地冷静。回来的路上,她已知道谢轻云与她一样,都是收到萧尧的信才去霓凰城的。“你们见面后都聊了些什么?”
“圣上没有跟你说?”
“他说的话真假难辨,我一个字都不信。但我信你,我要听你亲口说。”雪千色观察着谢轻云,想从他的表情看出一点蛛丝马迹,“此等大事,我必须要做到心中有数。”
“圣上说,他希望我劝我二哥不要因为二嫂和侄子的死挑起魔界和人间界的战事。又说仙后现在不待见他,两位殿下又都与仙后一条心,他只得利用三公主的心软请你作为中间人来调解。我与他周旋了半晌也没见你出现,以为他诓我,便想要离开。他这才说其实你早就来了,只是等我太久不耐烦到附近散步去了,让我去找你。我按照他指的方向一路寻来,就听见你的声音。之后的事,你都是知道的。”
“你们真就聊了这些?”
“不然呢?三公主该不会以为我与他还有别的交情吧?看你这表情,你是在怀疑我与他联手毁你清白?”谢轻云明显垮了脸,愠怒道,“三公主可以看不起我,但不可以看低我的人格!不管是对谁,我都不可能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可是这手段最是有效。”
“换个人可能是,但我,不屑。”谢轻云冷笑道,“因为魔界的事连你受累,我很抱歉。我谢轻云发誓,今日之事我到死也不会对旁人吐露只言片语,你不必担心。告辞了!”
“等等!”雪千色忙道,“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知道萧尧有没有在你面前说一套又在我面前说一套,胡乱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
“认真轮起来,你我之间的交情不过泛泛,有什么可挑拨的?即便要挑拨,也该挑拨我与凌寒上神的关系,好歹我与他交道的次数比与三公主的多。”
“对不起,是我情急之下说错了话,请三公子海涵。”见谢轻云的眉头舒展了些许,雪千色忙又道,“这件事不怪你,也不是因为魔界让我受累,是我自己大意中了他的圈套。不过这样一来倒也帮了我的忙,我欠你人情。”
“人情不人情的我并未放在心上,三公主别觉得是我在算计你就谢天谢地了。”
雪千色盯着谢轻云的眼睛,沉声问道:“刚才你说愿意娶我,现在还作数么?”
“作不作数,得看你敢不敢嫁。”谢轻云虽柔和了声音,脸色却并不比刚才好多少,看来心中还有恼意。“当然,这也不是你情我愿就能搞定的事。嫁不嫁得成,不还得看帝后的意思么?”
“你家里的人不会阻拦你么?”
“阻拦是肯定的。爹娘和二哥自不用说,就我大哥那一关就过不去。毕竟你我悬殊的不仅仅是身份和门第,他们害怕他们不愿意,想方设法阻拦也是人之常情,你得体谅。”谢轻云忽而笑了,脸上荡起明亮的笑容,“当然,他们阻拦归阻拦,我拿定了主意的事,他们也是奈何不了我的。”
雪千色笑了:“看你这得意样就知道,以前没少跟他们对着干。”
“那可不!若要事事都依着他们安排,我哪里还能自在闯江湖。”
“我想知道你同意娶我的真正原因。”
谢轻云活动着受伤的胳膊,眉宇间飘过一丝无奈:“其实,那天跟你聊过后,我也想了很多。倘若将来我二哥入主霓凰城,天下初定,民心未稳,他需要笼络各方势力来巩固地位。或许到那个时候,我也会和你一样的下场,被他推出来与某个德行败坏的姑娘联姻,以取得她家族的支持。倘若他兵败,那就更不用说了,这种可能性会更大。与其被动接受,倒不如自己选择。”
“是这个理。从这一点来看,咱俩还真是同病相怜。”
“是啊,同病相怜。因为这同病相怜,才更能体谅彼此的不易与艰难,就算相处不十分融洽也不会过分刁难对方,这对你我来说都是好事。我已经想好了,没有犹豫。倒是你,可得想清楚了,做我谢轻云的女人实在是没什么好处。既没有前呼后拥的仆从,也没有锦衣玉食,更没有王权富贵,有的只是一日三餐,粗茶淡饭。这还不算最坏的,说不定某一天你还会被人指着鼻子骂,什么自甘堕落,同流合污,与魔为伍之类的话都是好听的。万一我谢家败了,你还得跟着我亡命天涯,搞不好就被人当做邪魔外道围剿诛杀了。反正,做我的女人想享福是没太有可能的,吃苦受累肯定少不了。所以,千万别因为我帮了你一把就草草把自己给嫁了,到时候后悔了吃亏的可是你自己。”
“两个交情泛泛却同病相怜的人要结为夫妻,想着就觉得有意思。”雪千色拽着一根金色的丝线,笑容带着让人看不透的模糊,“我竟然有点期待以后的日子了。”
“我娘常说,日子是慢慢过出来的。彼此不用心,好日子可能会变坏;彼此肯用心,说不定那些糟心的日子也能变成好日子,你期待一下倒也无妨。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婚姻是人生大事,你得想清楚了。我是男人没什么后顾之忧,唯一担心的就是你将来后悔了自伤。我有自知之明,我没本事安慰你。到时候你要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可别怪我丢下你跑进深山躲起来,在哄人这方面我实在是个实打实的低能儿。”
“知道了。我嫁!”雪千色轻轻拭去谢轻云嘴角的血,一手摸着腰间丝绦结成的结一手结下结界,“你转过身闭上眼,不许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