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贝跟着进了卫生间,取来毛巾,先给她自己洗一把脸,然后把毛巾放到秦川面前:“爸爸,别哭,擦一擦脸,在妈妈回来之前,你还有时间考虑,只要你肯认错,我来说服妈妈。”
认错……
秦川感到无比讽刺。
贝贝的想法太孩子气,真要认错,昨晚就已经认了。
况且,那根本不是他的错,一旦认了,以后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不,其实已经过不下去了……
“好不好嘛?”贝贝眼巴巴望着他,在充满童真的眼睛里,有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极度渴望。
秦川不忍心欺骗女儿,整理一下思路说道:“不可能的,爸爸已经……”
“别再说了!”只听到一个开头,贝贝眼中的火热便立即消失了,接着十分恼火地问道:“到底是哪个姐姐或者阿姨,才让你不要妈妈的?给我看照片!”
“没有照片,你......从来不认识她......”
“最好我不认识她,不然的话,我一定要骂她,还要打她!”
贝贝愤怒地转身,走到卫生间镜子前。
镜子边缘,贴着好几张大头贴,是一家三口以前逛街时,拍的各种搞怪照片。
贝贝把照片上秦川的头像逐一剥下来,扔进垃圾桶,跺跺脚,嘀咕一句“大骗子最可恶”。
秦川的眼泪又开始蠢蠢欲动,但不打算再给女儿解释。
享受过多少欢乐,便得有多少哀伤,与其被不该有的思念搅乱未来的生活,不如让痛苦掩盖掉多余的记忆,光阴是帖良药,它能先把痛苦治愈,再把记忆模糊,直到完全遗忘。
这些道理太过深奥,贝贝肯定不会懂的,不过秦川很欣慰女儿刚才的举动,唯有放下过去,才能拾起未来。
贝贝没有再哭闹和抱怨,她从小生长在单亲家庭,眼下的境地对她来说虽然残酷,但也不算陌生,就是那种幸福来了又走的落差感,任谁都无法立刻接受……
回房间后,她开始叠被子,整理书架和玩具架,想靠做家务来转移注意力,秦川在门外默默地瞧着,她弱小的坚强是那么叫人心疼。
家庭一旦发生变故,最可怜的永远是孩子,还没到自力更生的年纪,只能在大人的矛盾中夹缝求生,但更多时候,他们的负面情绪都是直接被忽视的,不是没人在意他们,而是大人早已自顾不暇。
就好比现在的秦川,明知女儿正伤心着,却没法给予安慰,女儿要的再简单不过,可他根本给不了。
等房间焕然一新,贝贝就没事可做了,趴在床上,独自发起了呆。
半截阳光悄悄穿过窗户,在她后背上映出一抹金色,也把半张童稚的脸照得晶莹剔透,而她立马一个翻身,面朝向墙壁,拒绝了这冬日里难得的暖阳。
秦川怕她胡思乱想,马上提议道:“天这么好,爸爸带你出去走走,你想去哪儿?”
话一出口,便隐约觉得不妥。
如果贝贝想回海棠街,看望蒙奶奶他们,那么,铁定要被发现问题……
昨晚杨甜甜说过,把分手的事尽早告诉大家,但秦川不愿这么做,他想拖一天算一天,如今已经焦头烂额了,只盼着有一份短暂的宁静,能和女儿两个人过完春节,谁都别来打扰……
贝贝一直不吭声,过了好久,她应该是想明白了什么,终于抬起头,情绪十分低落地说:“随便,去哪里都行……妈妈说,要我这些天专心和你在一起。”
秦川稍稍松一口气:“要不咱们去外地旅游,地方你来选,好不好?”
“过年时候外面人都多,再说我也没心思玩……嗯,这样吧,我想去家属院住几天,爸爸你带我去。”
“行。
秦川理解女儿的心思,自己和杨甜甜刚复合时,一家三口同住家属院,就是在那个地方,贝贝第一次体会到了家庭的完整有多么幸福,她想再去缅怀回味一下。
半小时后,三个行李箱整理完毕。
临走前,秦川取出车钥匙,蓝田花园这套房子的房本和钥匙,都放在杨甜甜的书桌上,并拍了张照发给她,留言写道:等你回来后,过户还给你。
他不能在这里继续住下去了,该还的必须还清。
当坐上出租车时,他最后一次回望蓝田花园。
七月份搬进来的,住了半年左右,每天都过得很不错,温馨且快乐,是一段值得收藏的回忆。
但后来,习以为常的温馨在瞬间就丢失了,形影不离的人也在瞬间就走散了,成年人结束一段关系很简单,不争,不吵,以过客的态度,一个默不作声地走,另一个视若无睹。
唏嘘感慨之中,秦川再一次为命运无常而叹息,最后,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或者说,是一种总结:
早在七年前,彼此的故事就已经结束了,重逢至今发生的一切,不管好的坏的,都是上天赐予的怜悯,它以一种最真实和立体的方式,替彼此圆了青春年华里未能完成的梦,当幸福如昙花般凋落后,梦突然醒了,生活的残酷又一次摆在眼前。
不必再深究是辜负了谁,无论如何,秦川都必须感激杨甜甜,哪怕春去秋来五十载后,她依然是生命里最美的那朵海棠花,不但使他的血脉有了延续,也为他留下了一段宽容的岁月,既是过去,也是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