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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世上最可怕的物种,从古至今,战争与杀戮从未停止过,那些在历史上留名的大人物,光鲜亮丽的背后无一不是双手沾满鲜血,视人命为草芥的冷血怪物,秦川不打算从历史中去找寻借鉴,但他正在不知不觉间,创造一项属于他的不光彩历史。

第二天清早,他去菜场买了一大堆菜,把整个冰箱塞满,接下来的几天,他就准备足不出户,等着高明亮再找上门。

在这期间,他的手机基本就没停过,各种电话短信络绎不绝。

他被骚扰得头疼脑裂,最后不得已关了手机,在暴风雨中寻找一份自欺欺人的宁静。

打不通他的手机,就有人找上门来了,其中有不认识的,有这儿的邻居,有韩峰,有汪文斌,章书记,连赵小苗和谭勇也来过。

他一次门都不开,就一心等着高明亮,可高明亮连影儿都没见着。

孝子,你真不管你老头子死活了?

秦川不止一次在心里骂。

眼下秦川面临的问题是见死不救,高明亮同样如此,他的压力一点儿不比秦川小,为了保住来路不正的房子,他置父亲的生死于罔顾,越往后拖,父亲生还的可能性就更小,他也将被更多人指责。

可高明亮仿佛在与秦川隔空对赌,赌究竟谁更狠心残忍,谁更能沉得住气。

……

周五晚上,秦川继续陪卢苇上口语课。

吊着颗七上八下的心,他状态不是很好,走神了好几次,最后被卢苇骂了声笨蛋后赶走了,陈知南马上接替他的位子。

回屋发了会儿呆,出来一看,卢苇竟然已经走了,这才想起来今天是星期五,卢苇要回自己家过周末。

追到楼下,帕拉梅拉发动机的声音刚刚走远,他站在空旷的大院中央,怅然若失。

陈知南追着他下楼,见他郁郁寡欢,便安慰道:“别丧气,接下来还有周末两天,高明亮会来找你的,你还能再见到卢苇。”

“就怕高明亮死硬到了底,那么卢苇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刚才她骂我的笨蛋,这小丫头真是……”秦川不禁苦笑。

去澳洲的机票已经订好了,是下星期一的晚上十一点,到那天他必须早早去机场,绝不能再和卢苇见面,以免最后该走又走不了。

陈知南拍拍他的肩:“够讽刺,不过也确实是真实写照,从某些角度看,你就是个笨蛋,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她?”

“不打了,有些人是在不知不觉中走丢的,就像被拐卖的孩子,在别人家住久了,也就习惯了。”

于是,秦川在落寞中点起一支烟,但风似乎也有解不开的忧愁,悄悄把烟卷走一半,他对着余下半支猛抽,肺里的沉重辗转成了心痛,阵阵咳嗽声在风中流连,心底的那句再见,却没机会再说出口。

不,现在说再见确实太早,应该还能见到小丫头。

……

第二天是周六,陈知南早早拎包出了门,那桩跨国经济纠纷案进入了关键时候,这周末她要连续加班到很晚。

秦川不能出去溜达,家里又没人跟他作伴,他只能望着外面艳阳高照,无奈地把气叹了又叹。

孤独放大了心里的忐忑与焦躁,却找不到可以发泄情绪的方法,在客厅里,他赤着膊哼哧哼哧做俯卧撑,一天下来,做了不下三四百个。

身处风暴中心,他也不得不小心翼翼,为了防止有人上门捣乱,他把摄像头装在厨房,隔着玻璃窗对准外面的走道,并在门上贴了张纸:举头三尺有神明,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捣乱者报警处理。

但没人来捣乱,想象中刺激又火爆的泼油漆场景没出现,可见在这个社会里,键盘侠真的不少,像秦川这样胆大又不怕事的才是少数。

如果有别的医生愿意给高志恩动手术,那么秦川的一切坚持都将化为徒劳,并且会彻底沦为笑柄,不过他毫不在意,他甚至敢说一句,至少在紫田,没任何医生敢为高志恩动刀,手术风险巨大不说,主刀医生可能还会遭到非议,被人说上两句:“高明亮是不是把海棠街的房子送你了?”

除非送高志恩去首都治疗,那里有全国最顶尖的医生,但这又是不可能的,高志恩是个患了脑瘤的八旬重症病人,长途跋涉去首都,路上一个颠簸就醒不来了,没人会做这种傻事。

总之可以这么说,除了秦川,再没有人能救高志恩。

而与此同时,网络上的风向也在悄悄转变。

前几天网上到处是骂声,骂的还很难听,黑心贪心都算是轻的,但从昨天起,支持秦川的声音开始冒出来了。

“秦医生是为了帮他兄弟,那个病人的儿子不是东西,坑了秦医生兄弟的房子。”

“海棠街38平米的房子才110万,明显的强取豪夺,150万都有的是人排队买。”

“高明伟才是最可恶的,工程质量作假,还诈骗人家房子,他爹养出这么个儿子,死了不可惜。”

“楼上的,对事不对人,口中要积德。”

“感情他骗的不是你们家房子!”

看到这些留言,秦川笑了笑,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确实是有苦衷的,只要苦衷被稍稍放大,自然会出现支持者。

大家都是普通百姓,被人用下作手段骗了房子,等于是毁了一家子,绝对是可以为之拼上性命的。

有支持就有反对,骂他的声音依然庞大,秦川甚至从一个回帖中看到,高明亮带着几个记者,去四院神外科办公室大闹了一场,把秦川的办公桌砸得一塌糊涂。

读完这个帖子,秦川冷笑几声。

高明亮已经坐不住了,父亲的身体在一天天恶化,渐渐变得无药可医,他急火攻心,强迫院方给秦川施压,逼他为父亲动手术,但这不是秦川要的结果,他的想法始终没变,就是拿房子换人命。

他没有杀人放火,最多承受道德上的谴责,可他根本不在乎这个。

体制内所谓的规矩,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即使某些制度已经成型,但是想挑战甚至破坏它并不难,只要能做到无欲无求四字,不过身在体制围城内的人都爱惜羽毛,敢舍得一身剐豁出去的,百中无一。

周末两天就这么过去了,秦川日等夜等,高明亮始终没出现,他终于开始气馁。

陈知南星期天也在律所加班,直到晚上十点多才回来,见秦川沮丧地在整理行李箱,便立马明白了。

她拉着他的手,一起到沙发坐下,然后轻轻坐在他腿上。

“别难过,你真的尽力了,虹姨今天打电话给我,要我跟你说说,固执己见的同时,也要做好事与愿违的心理准备,一根筋向前冲固然勇气可嘉,但不会拐弯的就是莽夫。”

“我是在考虑放弃,又总觉得不甘心,”秦川抱着陈知南的腰,靠在她身上,低低地说。

陈知南关照道:“高明亮不给你机会,除了放弃你也没得选择了,明天早点去机场,我四月上旬回来,到时候我们一起给虹姨过50岁生日。”

秦川心里还留有最后一丝残念:“明天半夜的飞机,我想在家里待到下午再走,但愿会有奇迹吧。”

“那你要想好了,真到了明天下午,你还救得了高志恩吗?别最后把你自己套进去了!”

“对啊……”

在陈知南的提醒下,秦川又推算出了一种结局,就是在他明天临走之前,高明亮突然同意交出房子,但是,他已经无力再去救高志恩……

那时候如果硬上,才是最凶险的。

一番抢救后,高志恩还是死在手术室里,自己要承担医疗事故责任,同时蒋俊的房子更加没指望了,而高明亮可以对外宣布,他其实愿意还出房子,但秦川能力不行,于是,秦川彻底沦为千夫所指,免不了被高志恩告上法庭,那些支持他的人也绝不可能再发声。

最好的手术时机已经错过了,既然这样,避免秋后算账,早点离开成了唯一的出路。

“小南,明天上午我在家收拾一下,中午就走。”

“嗯,这样最好,我去洗澡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

临走前的这一夜,秦川失了眠,在不开灯的书房里坐了很久。

手边是卢苇放在这儿的几本书,她明天晚上还会来的,可是,秦川已经不可能再见到她了,欠她的一句道别终究没法给她。

花开花谢人来又走,假若注定是过客,起初又何必招惹?其实这小丫头是很好很好的,只不过出现的时间不凑巧,但像这样无疾而终也不错,我们不必说破,也没有难堪,一场眼泪过后,她能换来一夜成长,而我,却可能要用一辈子去稀释和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