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菁继续幽幽地说:“秦川,你现在处境非常不妙,我分析下来,只有两个选择,一是马上为病人做手术,手术必须成功,然后再当众道歉,就能消解这件事的恶劣影响,但最后还是免不了要把你辞退,二是什么都别管,主动辞职离开紫田,否则就这么耗下去,高志恩过些天病死,十有八九要追究你的责任,高明亮还会把你告上法庭……不过幸好,现在没什么人知道你有辞职出国这个打算。”
陈知南担忧地问:“秦川,你怎么想的?”
秦川斩钉截铁:“首都的专家们高高在上,没人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现在除了我,谁都救不了高志恩!眼下是关键时候,我绝不能走,必须等到下周一,在那之前,高志恩还是有救的,高明亮如果这两天里松了口,我努把力救下他爹,就能帮阿俊拿回房子了!”
卢菁深深看了他一眼,终于说道:“既然这样,你做两手准备吧,去澳洲的机票也早些预定起来,到了下周一,如果高明亮依旧死撑,你就马上离开。”
陈知南不禁问:“卢菁,有那么严重吗?”
说着,她又望向秦川。
秦川郑重点了点头:“卢菁是对的,只要高志恩活着,我就暂时安然无恙,但要是高志恩某天突然死了,我立马会被秋后算账,万一真发生最坏的结果,可能要影响接下来的移民签证,总之早点走没错的。”
陈知南恍然大悟。
秦川喝口茶,继续默默思索:到了澳洲之后,在当地申请办理移民也是可以的,妈妈已经在墨尔本定居生活,自己有不错的高学历,或者再和小南马上登记结婚,各种条件加在一起,都可以顺利办下移民。
至于从四院辞职就简单多了,自己身为医护人员,虽然德行不端叫人不齿,但高志恩是自然死亡,没发生所谓的医疗事故,只要写个邮件,加份本人签名的书面传真,给四院人事部走一下流程,还是能办好辞职的。
卫生局那帮头头们火再大,也不可能卡着不给办辞职,到时候他们要动动脑筋,找其他人来背这个锅了。
首当其冲的背锅大侠,就是章书记。
秦川很想为章书记叫屈,又憋不住要吼一句:不是我不讲武德,都是高明伟惹的祸!
卢菁又问陈知南:“你大概什么时候走?”
陈知南想了想说:“我的工作估计四月上旬就能结束,还有两三个星期。”
“以后你多用心,对秦川好一些,他只有你了,”卢菁十分真诚地说,然后目光从秦川脸上一扫而过。
卢菁释放出的情绪微微发着烫,秦川却一身凌乱和迷茫,他不敢流连这份不再属于他的温柔,低头盯着杯中自己扭曲又冰冷的倒影,任由鼻子不时发酸。
抬起头看一下墙上的挂钟,卢菁叹了口气说道:“还有二十分钟,卢苇就上完课了,我必须长话短说,这件事我们尽量瞒着卢苇,别让她知道,最近卢苇一心都在功课上,不会有时间去看网上那些东西,我有把握让她一直蒙在鼓里……秦川你如果真的下周一走,要小心不能透露任何风声,到了澳洲后,就别再和卢苇联系,我会安抚照顾好小丫头。”
陈知南轻轻说道:“我总有点担心,现在是卢苇最关键的时候,要准备托福考试,有一大堆功课,每天都看书到凌晨才睡觉,这种紧要时刻不可以让她分心,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卢菁果决地摇头:“这一关卢苇必须挺过去,她才能获得重生,否则就算到了国外,还是无心学习。”
秦川对着书房,深深凝视片刻,又缓缓转回了头。
如果下周一不得不走,就意味着……和卢苇永别了。
卢菁没有给秦川思考的时间,对他说:“接下来的几天里,你会承受很大压力,要做好心里准备。”
秦川并不担心自己,反正早晚要辞职出国,就算接受调查,他一身清白问心无愧,只要能帮蒋俊夺回房子,自己受点委屈真不算什么。
想到这里,他很无所谓地笑:“我怕压力就不会这么干了,帖子已经发到网上,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反正不管怎么样,房子或者高志恩的命,我总要留下一个,否则就这么灰溜溜辞职出国可是太亏了,高明亮有种的话,就看着他爹慢慢死亡!”
卢菁别过了头:“秦川,你这个样子,我会觉得你是个冷酷的人。”
秦川的心被揪了一下:“冷酷和热情因人而异,只要真心对自己喜欢的人,让她感受到我的爱,全世界都骂我冷血也无所谓。”
“小南,你怎么说?”卢菁冷不丁问道。
“秦川很好。”
陈知南回了极为简单的四个字,然后在桌子下伸腿,轻轻踢了秦川一脚。
秦川心领神会,催着卢菁继续动筷子。
卢菁握起筷子,她那双明亮的眼中,突然泛起阵阵泪花:“秦川是很好很好的,我了解的……他因为太在乎我,才会倔强地和我分了手,那天在贺城你们见到的那个男人,他事事顺着我,也不反对我做警察,但是我迷茫了,有些事情我看不懂了……他经常捧着玫瑰,来警局门口等我下班,秦川从没做过这样浪漫的事,以前我下班的时候,他不是为了几百块的津贴,在医院里埋头做手术,就是在家为卢苇补习……可能不同的人,表达爱的方式也不同,甚至连分手都可以是爱的一种表现。”
秦川闭上眼睛,在沉默中感到阵阵心酸。
过往的点点滴滴本该遗忘,却突然在脑海中变得立体,就像团奄奄一息的篝火,卢菁的话往里面添了助燃的木柴,他被这团往事的火熏红了眼,又烫到了心。
很久没有和卢菁这么敞开心扉的说过话了,此刻她好似将秦川带进了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地方,却让他更真实地看到了她的心境,原来分手之后直到现在,她从来没有快乐过。
卢菁哽咽着说道:“小南,我和秦川都不肯让步妥协,才会最终渐行渐远,我妹妹卢苇年纪太小,秦川和她没有发展的可能,现在看起来,最适合秦川的就是你了,以后你们在澳洲好好地生活,要幸福,但是别让我和卢苇知道……谢谢你们的晚餐,先走了。”
很轻的关门声,在秦川耳中犹如山崩地裂,他能感觉到,卢菁依然是爱他的,不然她绝不会突然来访,又当着他和陈知南的面,含泪说出这番带着永别味道的话。
可这个世界光靠爱是不够的,身为凡人的我们,从来就拗不过命运!撕碎对于爱情一切幻象和期盼的,其实就是自己和自己最爱的人,在我们心里一直存在一面镜子,它会在不同的时候照出不同的结果,我们只顾着风花雪月,从来没有仔细去观察这面镜子,更不会发现,爱人和刽子手之间,仅仅就是一念之差。
陈知南取走他手里的茶杯:“我给你做点吃的。”
“我吃不下,你快吃你的,今晚我来给卢苇上英语课。”
接着,他鼓起勇气向陈知南提问:“卢菁以前说过,爱她就要爱她的全部,我却因为她的工作与她分了手,如果当时我顺了她的意,那么等到未来某一天,她发现了其中的微妙,是否会觉得我不爱她?”
陈知南摸摸他脸侧的胡子,说道:“秦川,这就是爱情的悖论,分手是因为珍爱,在一起反而有虚情假意的危险,既然这样,谁还敢说心里话,谁又敢对心爱的人说一声我爱你呢?这个世界有时候可笑又可悲,爱一个人到什么程度,通常是在分手时候才见分晓,别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你会活的很累,但是你记住了,我对你不存在悖论。”
秦川思索一下,然后轻轻说了声谢谢。
“不要谢我,我过会儿跟虹姨打个电话,把情况和她说一下,虹姨会理解你的。”
他苦笑,揉了揉陈知南的头发:“我已经违背了医生的职业操守,我妈一时半会儿是不能理解的。”
陈知南拍掉他的手,给自己理了理发丝,然后说道:“认定的路就好好走下去,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秦川点点头,他迫切需要一个铁石心肠的自己,去面对接下来极为关键的四五天。
可同时,他又有种无法抑制的失落,甚至是悲伤,因为与卢苇的告别突然被提上了日程。
这根本不是告别,因为告别会有拥抱和祝福,可他给卢苇的注定将是场不辞而别,准确地说,是无情抛弃……
接下来的口语课,他非常用心地陪着卢苇用英语聊天,期间总是看着她,想把她的一颦一笑都深刻进脑海,甚至还想抱一抱她。
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做,抱再久还是要松开,没有发生高明伟这件事,他在三个月后仍然要丢下卢苇,悄悄离开紫田。
最后,卢苇被他看到脸红,上完课,她抱怨一句“你今天怪怪的”,便逃进书房继续去看书。
陈知南对着他似笑非笑。
秦川回以苦笑,揣着半包烟,到阳台上去独自消愁。
他很清楚,接下来的事态走势看似微妙,其实都取决于高明亮的一念之间,他很讨厌这种感觉,自己的命运不由自己掌握,却在别人之手。
他一遍遍推算着,高明亮会不会服软,蒋俊究竟能不能拿回房子,自己会在什么时候离开紫田,走了以后,卢苇会是怎么样的心情,卢菁是否能安抚好妹妹,还是说,卢菁其实和他一样,都在故作坚强……